2015年的某個聚會,大家在江邊,可能有點喝多了,一起抬頭看星星。我這些年的星空知識有了用武之地,為他們準確指認了仙後座、獵戶座、
小熊星座、金星、木星……獲得了大家的熱烈掌聲。
海爾波普已經走了很多年。我學過八年的大提琴成了談資。我愛過的星星碎成了虛榮。
我買得起一屋子的A4紙來圓兒時的繪畫夢了,可我沒才華。
2017年初,我坐午夜航班。飛機飛入平流層,頭頂再也沒有雲層遮蔽,機艙燈光還沒亮。我把半個身子都趴在舷窗上,用手臂和帽子隔絕一切光線。
看星星。
漫天星鬥,比機翼的夜燈都要明亮。即便舷窗的雙層的塑料玻璃模糊,也無法抹去它們的光輝。
我就從小小的窗子裏向外看。平日裏資訊都是爭搶著撲入我眼裏,隻有這時候,雙眼努力睜大再睜大,視線紮入濃重的夜色,撥開玻璃的劃痕阻隔,去追隨和想象凜冽的風與璀璨的星空。
我愛了星星這麼多年,這是我離它們最近的地方。
我捂著窗子看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客艙燈光亮起來。一轉頭,後座男子沒來得及收回目光,驚詫和疑問還留在臉上,可能以為我中邪了。
我不好意思地跟他說,外麵有星星,你把燈光擋住看看。他冷漠臉,點點頭,沒有照做。也是正常。我就尷尬地坐下了。
等我一回頭,發現他也用外套蒙著頭,趴在那裏看。被我發現,麵上一絲羞赧。
我笑:星星多吧?他也笑,點點頭:可不咋的,老多了。我不知怎麼想起2001年的三個願望。
世界和平,爸媽身體健康。我成為很了不起的人。隔壁班的男孩子會喜歡我。
前兩個現在還無法驗證,但第三個,切切實實地,實現了。
那個男孩子毫無預兆地跑來跟我說,聽說你喜歡日本漫畫,那你會畫畫嗎?能不能給我畫幾張?
我毫無準備,卻打腫臉充胖子地說,沒問題!
期末考試期間,我擠出時間,奮不顧身,連畫了十張大彩圖,卷成筒鄭重地送給他。
他打開,表情變幻莫測,堪稱精彩,許久才說:“……好看!畫得真好!”
很多年後,我上了大學,他來北京找我玩,大雨天我們一起困在半地下室的咖啡館,看著雨落在高高的草叢。
他那時候才敢問我——你是怎麼有臉拿蠟筆畫送給我的?
十四歲的我畫了十張蠟筆畫,比幼兒園小孩的繪畫水平高不了多少;畫的內容是《你好,舊時光》裏麵餘周周講過的鄉下老鼠進城故事的雛形。
在我小時候,有首很著名的兒歌,第一句就是:“有一隻鄉下老鼠要到城裏去。”
回想起這幾幅丟人的畫,我有點氣急敗壞。我說那你還要?他沒說話,笑了。我怎麼會把這些都忘記呢?星星有情有義,是我們太善變。
科學家說,2020年之前,用望遠鏡或許還能看得見海爾波普,它還沒有離開太陽係。
而我卻早已不再是那個堅信自己站在宇宙中心的小孩了。人類太渺小了,我的情緒、願望、誓言、夢想,都是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的能量,連身邊的人都未必能夠完全感知,遑論傳遞給星星;即使能夠抵達,也是在我死去很久很久之後了。
但我和我認識的每一個人,都仍然在努力地發出微弱的光,認真度過這
對於宇宙來講無比渺小的一生。
在我死去很久很久之後,軒轅十四還能看得到那個對著它虔誠信奉、立誌不講髒話的,十四歲的我。
它們應該會知道我的結局。海爾波普還沒有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