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羅縱橫落子驚(六)
油燈明滅,風歸影將雪亮的長刀擱在自己的左膝蓋上,用白絹就著刀鋒細細擦拭刀口。
眯起的左眼順著鐵色的刀鋒遙遙望去,視線中隻剩一道平直無暇的亮光。這閃爍著耀眼白光的刀鋒隨時可以置人於死地,卻也是風歸影最好的朋友。
他想有一天所有人都背叛他了,所有人都離他而去了,是不是就隻剩下這一柄刀,一壺酒,會陪著他孤零零地走下去?
空氣微微震蕩,刀鋒的亮光動蕩不安。有人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打斷了風歸影沉寂的思緒。
是寂明喧。
寂國的太子一拂自己明黃色的長袍,盤腿坐下:“冉國來信,他們的軍隊已經於寒穀關做好準備,隨時可以開戰。”
風歸影埋頭不看他,狹長的眼眸隻在刀鋒上伸延:“畫樓空如何?”
“畫樓空被冉皇軟禁,你再也無須顧忌了。”寂明喧看了風歸影一眼,“莫紮拉克主家的動向也在冉皓的掌握中。他向我保證,如果畫樓空不帶兵歸降,他會提著這個人的頭顱來見我。”
“可信麼?”
“他是個明白人,要守著淩國割讓給他的土地,還是和我們聯手剿滅淩國,一並瓜分淩國,我知道他懂得如何抉擇。”
他從行囊中取出一幅卷軸。卷軸被白紗細細包裹起來,珍而重之地放在他的行囊裏,以為可以默默地念想著,以為可以收藏一生。
花了三年才畫好的工筆,費了一番周折才從商賈手中買到了最上品的零陵香,可是現在這一切於他,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濃重的零陵香隨著火焰的跳動悄然無聲地在營帳之內彌漫,曾經熟悉無比的香氣如今隻剩一片漠然的空虛。風歸影靜靜地看著畫卷的一角燃起熱度,看畫中明眸皓齒笑意含藏的堇發女人在一片肆虐的火舌中漸漸扭曲,一點點地變黃發焦,於是再也看不清她的模樣了。
真的像是命運,像是命運的定數早注定是這般淒涼和無奈。如果當初不曾相識,是不是就不會有現在的淒涼無奈?是不是你我就可以笑著哭著擦肩而過,孑然一身走完各自的旅途?
可如今又能如何?是命運的無情戲弄,縱是風歸影這樣的流氓無賴,又該往何處去尋命運來算賬?
星點的火紅色在炭盆中漸漸塌下去,畫中人化成了一捧紙灰,濃重的零陵香也在空氣中逐漸地淡下去,淡下去,消亡了最後一絲氣息。
“這樣就算是……最終的失去了吧。”
如果你我注定失去,如果真的隻有失去,才能忘卻那些塵封在記憶裏的一點一滴,是不是悲傷也可以就此消亡,永遠不會成為新的悲傷,那些難過失落黯然神傷也會隨著那些與生命同歸於盡的記憶,一起焚燒在火焰中,最後隻化為一縷塵埃?
很久很久,久得幾乎忘卻了時間的流逝。似是蹲麻了腳,風歸影緩緩起身,吃力地拍了拍大腿,扭轉頭對著逐漸黯淡下去的炭盆微微一笑,低聲說了最後一句話。
沒有人聽到他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