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一竇開時迷萬鏡 物形現處我形亡(1 / 2)

行者怏怏自退,看看日色早已夜了,便道:“此時將暗,也尋不見師父,不如把幾麵鏡子細看一回,再作料理。”當時從“天字第一號”看起,隻見鏡裏一人在那裏放榜。榜文上寫著:

第一名廷對秀才柳春,第二名廷對秀才烏有,第三名廷對秀才高未明。

頃刻間,便有千萬人擠擠擁擁,叫叫呼呼,齊來看榜。初時但有喧鬧之聲,繼之以哭泣之聲,繼之以怒罵之聲。須臾,一簇人兒各自走散:也有呆坐石上的;也有丟碎鴛鴦瓦硯;也有首發如蓬,被父母師長打趕;也有開了親身匣,取出玉琴焚之,痛哭一場;也有拔床頭劍自殺,被一女子奪住;也有低頭呆想,把自家廷對文字三回而讀;也有大笑,拍案叫“命,命,命”;也有垂頭吐紅血;也有幾個長者費些買春錢,替一人解悶;也有獨自吟詩,忽然吟一句,把腳亂踢石頭;也有不許僮仆報榜上無名者;也有外假氣悶,內露笑容,若曰應得者;也有真悲真憤,強作喜容笑麵。獨有一班榜上有名之人:或換新衣新履;或強作不笑之麵;或壁上寫字;或看自家試文,讀一千遍,袖之而出;或替人悼歎;或故意說試官不濟;或強他人看刊榜,他人心雖不欲,勉強看完;或高談闊論,話今年一榜大公;或自陳除夜夢讖;或雲這番文字不得意。

不多時,又早有人抄白第一名文字,在酒樓上搖頭誦念。傍有一少年問道:“此文為何甚短?”那念文的道:“文章是長的,吾隻選他好句子抄來。你快來同看,學些法則,明年好中哩!”兩個又便朗聲讀起。其文曰:

振起之絕業,扶進之人倫;學中之真景,治理之完神。何則?此境已如混沌之不可追,此理已如呼吸之不可去。故性體之精未泄,方策之燼皆靈也。總之,造化之元工,概不得望之中庸以下;而鬼神之默運,嚐有以得之寸掬之微。

孫行者嗬嗬大笑,道:老孫五百年前曾在八卦爐中,聽得老君對玉史仙人說著:文章氣數:堯、舜到孔子是“純天運”,謂之“大盛”;孟子到李斯是“純地運”,謂之“中盛”;此後五百年該是“水雷運”,文章氣短而身長,謂之“小衰”;又八百年輪到“山水運”上,便壞了,便壞了!當時玉史仙人便問:“如何大壞?老君道:‘哀哉!一班無耳無目、無舌無鼻、無手無腳、無心無肺、無骨無筋、無血無氣之人,名曰秀士,百年隻用一張紙,蓋棺卻無兩句書!做的文字更有蹊蹺混沌:死過幾萬年還放他不過,堯、舜安坐在黃庭內,也要牽來!呼吸是清虛之物,不去養他,卻去惹他;精神是一身之寶,不去靜他,卻去動他!你道這個文章叫做什麼?原來叫做紗帽文章!會做幾句便是那人福運,便有人抬舉他,便有人奉承他,便有人恐怕他!’當時老君說罷,隻見玉史仙人含淚而去。我想將起來,那第一名的文字,正是‘山水運’中的文字哩!我也不要管他,再到‘天字第二號’去看。”

行者入新唐,是第一層;入青青世界,是第二層;入鏡,是第三層。一層進一層,一層險一層。

行者怏怏自退,看看日色早已夜了,便道:“此時將暗,也尋不見師父,不如把幾麵鏡子細看一回,再作料理。”當時從“天字第一號”看起,隻見鏡裏一人在那裏放榜。榜文上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