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外麵號聲大作,四麵八方,忽然響起一陣奇異的號角之聲。禿鷹殷老五麵色立變,倏然推杯而起,脫口說道:“紅巾號。”
雲中程也自為之皺眉道:“雁蕩紅巾會,怎會在這臨安城裏開起壇來?難道紅巾三豪,此刻全都到了臨安城嗎?”
語猶未了,這奇異的號角聲中,突然又響起了一連串慘厲的叫聲。奇怪的是這慘叫聲竟也是從四麵傳來,而且此起彼落,一聲連著一聲,由遠而近,由近又遠。龍門居中的笑語,立即全都寂然。
門外夜市本繁,走在路上的行人,此刻也大半駐足而聽——
突然,馬蹄之聲,紛遝而來。這條繁盛至極的街上,行人本多,不禁都煞然四下走避。一群健馬,飛也似的從街上奔馳而過,灰塵飛揚之中,依稀可以見到馬上的騎士,都紮著紅巾,但卻竟都不是筆直地坐在馬上。
仁義劍客變色而起,擠出門口一看,麵色更是大變。原來此刻筆直的一條街上,竟然多了一條鮮紅的血跡,被兩旁店鋪門口排出的風燈的燈光一閃,更是令人為之悚然。
他回首沉聲道:“爹爹,您老人家在此稍微歇一歇,我出去看看。”
微撩袍角,沿著街上的血跡,大步走了過去,隻見血跡越來越稀。
此刻臨安城裏,人心惶惶。那種奇異的號角聲,雖已不複再響,但是慘呼之聲,仍然時有所聞。
仁義劍客雲中程心中疑雲如湧,急步走出這條直街,目光掃處,但覺自己提著袍角的手,都有些發麻了——
這十字路口,前後左右四條大街,街麵上竟然滿沾著血跡。三個黑衣勁裝、頭紮紅巾的大漢,滿身浴血,正匍匐在地麵上掙紮著。兩匹有鞍無人的健馬,立在街心,昂首低嘶。街上的行人此刻都怔在街角,麵色俱都有如死灰,一眼望去,但覺淒慘之狀,不忍目睹。
仁義劍客闖蕩江湖,手上自然也難免染有血腥,但此刻他卻仍禁不住心頭犯惡,一個箭步躥到了街心,蹲下身去,扶起一個黑衣大漢,沉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們怎樣受的傷?”
這黑衣大漢,麵上血跡斑斑,無力地睜開眼來,呻吟著道:“好狠的心……好狠的心……我……”
話未說完,雙腿一伸,雙睛一突,竟然咽氣了,但卻仍瞪著一雙厲目,嘴角汩汩流出鮮血來。
雲中程一咬鋼牙,長身而起,探到另兩個黑衣大漢的身側,卻見這兩人竟早已咽氣了。
他長歎一聲,望著滿街的血跡,心中但覺熱血翻湧,不能自主。
雁蕩紅巾會橫行浙東,雖是多行不義,但此刻落得這種地步,卻也未免太慘了些。
人群,漸漸圍聚了過來,卻還是站得遠遠的,不敢踩著街上的血跡。雲中程立在街心,愕了半晌,耳旁突然響起一聲馬嘶。
他心中一動,一個箭步,躥到馬側,飛身上了馬,反掌一拍馬股,人群立刻又四散走避。他拽著馬韁,但憑這匹馬,任意飛奔。
馬行甚急,片刻之間,便馳過數條街道,隻見街上的血跡,時濃時稀,但卻一路不曾斷過。
驀地,慘呼之聲,又複大作,但這次卻非由四麵傳來,而是聚在一處。
燈光映射之下,但見街上行人,一個個都麵色死白,惶惶然如大禍將臨,卻又不知道這慘呼由來的究竟。
雲中程微一勒馬,辨了辨這慘呼聲傳來的方向,又複打馬馳去。
他雖然明知前行必是絕險之地,但是他耳中聽得這種淒慘的呼聲,目中見到這些鮮紅的血跡,便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俠心,縱然前麵是龍潭虎穴,他也要去闖一闖。
他所奇怪的隻是,雁蕩紅巾會威霸一方,除了紅巾三傑外,會中的壇主、香主,也都俱是硬手,此刻一敗如此,那麼他們的敵手,豈非可怕得不可思議了嗎?這些人卻又是誰呢?
馬行如箭,霎眼便穿過鬧市,愈行愈見荒僻,而且漸漸已將出城了。
雲中程抓著馬韁的手,此刻竟微微有些顫抖。他闖蕩江湖半生,出入生死間,不知有多少次,但卻從未有過此時的緊張心情。
街的轉角處,突然掠出一條人影。雲中程胯下的馬,唏律一聲長嘶,昂首人立而起。雲中程雙腿加勁,夾在馬鞍上。
天上星光閃爍,雲中程伏在馬上,閃目而望,隻見馬首前卓然站著一人,頭上發髻散亂,身上衣裳淩落,倒提著一口精光耀目的長劍。星光之下,雖看不清他的麵色,但一眼望去,隻覺此人麵色灰白,神情驚駭,像是剛剛受了一種巨大的驚恐,此刻尚未平複似的。
雲中程胯下所乘的馬,顯然經過長期的訓練,方才雖因這條突來的人影,而驚嘶一聲,但此刻卻立馬如樁,已又回複鎮靜。
雲中程端坐馬上,凝目良久,方才看出了這麵帶驚惶的夜行人,竟然就是方才那狂傲驕倨的峨眉弟子,楊一劍楊振。
兩人目光相對,楊一劍手腕一翻,伸出左手食、中、拇三指捏住劍尖,反手一插,將長劍插入背後的劍鞘裏,冷冷道:“雲大俠馳馬狂奔,是否也是為著慘呼之聲?”
雲中程心中一動,口中卻沉聲道:“正是。”
但見到這楊一劍的神情,知道他必然來自自己要去的地方,本來也想探問一下,但自己卻和此人落落難合,極不投緣,是以又將口邊將要說出的話,忍了回去。
卻見這楊一劍炯炯的目光中,突然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彩,但瞬即恢複平常,冷冷一笑,又道:“雲大俠要去,那好極了。”
雙臂一張,身形乍展,又投入街邊的陰影中。
雲中程暗歎一聲,忖道:“此人雖然狂傲,但身手的確不弱,無怪能在蜀中享有盛名。但方才見他的神色,卻又滿露驚惶,那麼前行之處,又有什麼值得他如此驚恐的事呢?”
他心中思潮反複,任憑胯下的馬在街心立了許久,突然鐵掌反揮,擊在馬股上。
那匹馬便又箭也似的朝前麵躥去,瞬息之間,便馳出城外。雲中程右手一帶韁繩,目光四下一掃,但見東北不遠之處,火花突然衝天而起,染得周圍一片鮮血般的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