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是龐建東參加工作以後的第一個生日,所以請的還都是警校那幫同學。劉川不是警校的學生,但龐建東和劉川這幾個月混得不錯,又加上劉川最近正走了背運,正需要朋友的同情關心,所以龐建東一下午打了好幾個電話,叫劉川無論如何一定過來。
龐建東父母都出差去了,他可以放心大膽地把朋友都召到家來。龐建東家地方不大,本不適合開這麼大PAT,好在大家都是同窗多年的好友,擠在一起還顯得親熱無間。除了和他一起分到天監的幾個人外,還有分到北監和二監的同學。龐建東同桌的那個男生分到監獄管理局的教育處去了,今天也拿著局機關幹部的派頭來了,雖然是龐建東的生日PAT,但飯桌上就聽這小子白乎了。他口才好,尤其屋裏有漂亮女孩的時候,更是滔滔不絕,也不管是否蓋住了壽星佬的風頭。
屋裏的漂亮女孩就是龐建東的女朋友,那張臉確實無愧於演員這個職業,怎麼看也看不出缺點,粉白細嫩的麵色讓天花上的燈光都無意間明亮了許多,把龐建東眼角的每一道笑紋,都映襯得紅光四射。那天晚上最讓龐建東不滿的就是局教育處的那位“同桌的你”,龐建東好幾次恨不得生硬地讓他打處:你小子少說兩句行是不行!
季文竹那天晚上的眉目,其實並未隨了這位“同桌”的長篇大論流波而去,她的關注似乎更多投向了恭陪末席默默傾聽的劉川。劉川也是那天晚上幹活最多的男士,當那幫小夥子在客廳裏抽著煙陪季文竹高談闊論的時候,隻有劉川擠在廚房裏幫小珂為大家準備飯食。吃完了飯小珂收拾桌子劉川在廚房裏洗碗,其他男生在客廳裏擺起了麻將,季文竹趁亂踱進了廚房。
劉川和季文竹有過一麵之緣,但不知為什麼比第一次見她更不自然。季文竹沒幫劉川一起洗碗,隻是靠在門邊和他閑談。季文竹問劉川你在家吃完飯洗碗嗎?劉川說上大學以前洗,家裏明明有阿姨,但奶奶還是老讓我洗。季文竹問洗衣服嗎?劉川說洗衣機洗。季文竹問收拾屋子嗎?劉川說小時候奶奶讓我拖過地。季文竹說我問現在。劉川說現在阿姨收拾屋子。季文竹問你自己的屋子誰收拾?劉川說阿姨收拾。季文竹問你奶奶不是管你挺嚴嗎,為什麼不讓你自己收拾?劉川說讓,我老是懶得收拾,奶奶一看太髒了就讓阿姨幫我收拾了。季文竹問那她還不罵你?劉川說:罵。季文竹問罵你你怎麼辦?劉川說聽著。季文竹問聽完了改嗎?劉川說看情況再說。
他們聊著,小珂進來了,問劉川洗完了沒有。劉川說差不多了。小珂看水池兩邊堆了好幾摞碗碟,問劉川那些是衝完了的,劉川看了半天一時搞混了,小珂說:笨!
那天男人們大都喝了點酒,一邊搓麻一邊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問劉川犯人脫逃的事。季文竹見話題涉及到劉川,便饒有興趣地插嘴打聽:喲,你把犯人放跑啦,怎麼跑的?劉川本來表情還挺自然,無所謂似的,被季文竹插進來一問,立刻不自然了。他因為呆會兒還得開車所以沒有喝酒,但那一刻臉上突然紅得燙人。
龐建東馬上替劉川圓場,岔開話題說:劉川,你現在是老板了,聽說萬和娛樂城是你們家開的,什麼時候請我們跳一回舞去?劉川說:行啊。大家也就隨著轉過話頭,半真半鬧地說:那我們可都去。劉川卻極其認真,說:行。
季文竹說:那我也去!
從這個生日PAT開始,龐建東就發現他女朋友看劉川的眼神有點不對。龐建東本來覺得,在劉川犯錯誤被單位辭退,人生道路進入空前低穀的時候,作為哥們兒,他主動邀請劉川參加自己的生日聚會,對劉川無疑是一個安慰,沒想到竟弄出個“引狼入室”的結果。想想前些天他還托劉川到車站去接季文竹,更是失算的一步。在龐建東看來,女孩喜歡劉川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看上了那張漂亮的臉蛋。或許劉川跟季文竹聊天時還炫耀了他的富有,女孩子沒有一個不虛榮的。
那天的生日聚會結束時天色已晚,季文竹主動問劉川可否送她回家。季文竹的口氣聽上去無心隨意,而且這個晚上的男生中隻有劉川一人有車,所以季文竹如此問,也沒什麼不妥。但這回龐建東不再給劉川機會,他馬上插過來說:文竹我送你回去,門口打個車很方便的。
在送季文竹的路上,龐建東主動地說起了劉川,他說你知道劉川今天為什麼不大吭聲嗎?他讓我們那兒給辭退了。季文竹滿臉驚訝:辭退,為什麼呀?龐建東沉默了一會兒,這沉默使問題顯得有些嚴重:他犯錯誤了。他說。季文竹追問:犯什麼錯誤了,他真的把犯人放跑了嗎?對,龐建東說:他就是把犯人放跑了。季文竹有點不相信似的,還想從龐建東的表情上找到破綻:真的假的?龐建東也轉臉看她:我騙你幹嗎!季文竹怔了半天,才問:他和那犯人認識?龐建東說:不認識,要認識就不是辭退的事了,就得判刑了。他押犯人粗心大意,犯人一跑,他又不敢去追。你別看劉川長得儀表堂堂高高大大,這種富人家出來的孩子,就是膽小,一碰上危險就往後縮。
季文竹不再吭聲,陷入思索。龐建東也猜不出她在思索什麼,是對劉川徹底失望呢,還是對他更好奇了……真正對劉川感到失望的,是劉川的奶奶。
在參加完龐建東生日聚會的第二天上午,劉川被奶奶硬從被窩裏拽了出來。他匆匆忙忙洗漱之後,讓奶奶催著離開家門,和她一起坐車來到了位於西城的萬和公司。
萬和公司就設在萬和城的頂樓,萬和城是一幢萬餘平方米的單體建築,公司的總裁辦公室就設在頂層朝南的一個大房間裏。自從劉川的老爸去世以後,婁大鵬就搬進了這間屋子,用代理總裁的身份向萬和公司數千名職工發號施令。在前一天晚上奶奶宣布劉川接任萬和總裁職務之後,婁大鵬至今還沒徹底反應過來,當奶奶帶著劉川走進這間辦公室時,婁大鵬雖然畢恭畢敬地起身相迎,但最後還是習慣地將祖孫二人安頓在大班台對麵的沙發上坐下,而他自己,則依然坐進了萬和總裁的大班椅裏,而且不知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地問道:“今天過來……有事?”
奶奶笑笑,說:“啊,劉川也該來上班了,我帶他來看看地方。這就是他的辦公室吧。劉川,”奶奶指指婁大鵬坐的椅子,說:“你以後就坐那兒。”
婁大鵬這才醒過味來,眉高眼低地趕緊站起來,一通往裏請劉川:“對對對,劉川,你爸爸過去就坐在這裏,現在傳給你坐。這是咱們萬和的帥位,你不在我是臨時代替,帥位一天不可空缺呀。這些天我也是累死了,你來得正好,我也該好好透口氣歇一陣了。”
婁大鵬把劉川拉到總裁的大班椅上坐下,又把台麵上一大堆文件往他眼前一推,接著說道:“這些天日常經營的一般性文件我都簽了,這兒還有一大堆必須呈報公司法人代表簽字的,現在你既然就位了,就由你報給你奶奶吧。你奶奶現在是董事長了,這些文件她簽了字才能算數。”
劉川隨手翻了一下那堆文件,皺著眉頭叨咕一句:“這都是什麼呀。”他抬頭向對麵沙發上的奶奶望去,那目光與其說是求助,不如說是推諉。
“奶奶,還是你看吧,這些都得由你簽字呢。”
奶奶當然老練一些,不慌不忙地對婁大鵬說道:“拿來吧,都是什麼,我來簽。”
於是婁大鵬又把那一摞文件從劉川眼前拿開,送到沙發那邊去了。劉川就坐在大班椅上,眼睛看著婁大鵬一份文件一份文件地講給奶奶聽,心裏卻不知飄移到哪裏去想別的。想什麼呢,也許在想季文竹吧。我之所以這麼估計,是因為季文竹的那張明星臉蛋,能讓每個男孩都著急上火,想入非非。
沙發那邊,婁大鵬邊說奶奶邊簽,簽到最後一份文件,奶奶卻遲疑了片刻沒有落筆。那份文件是一個銀行貸款的擔保函,由萬和公司為一家名叫華豐實業的公司向銀行出具,據婁大鵬介紹,這家華豐公司很有實力,最近向國家爭取到一個很好的項目,而且是支援西部開發的一個項目,這個項目的貸款銀行要求提供同額擔保,好多家公司都在爭取參與。因為華豐的老板是萬和娛樂城的熟客,和劉川父親生前交情甚篤,所以才把這個穩賺一筆擔保費的好事肥水沒流外人田。奶奶聽婁大鵬說得絲絲入扣,在情在理,看看那份擔保文件,也做得幹幹淨淨正正規規,隻是上麵的數額讓她心裏沒底。那是一個七千萬元的貸款項目,雖然錢不是萬和向銀行去借,萬和隻是為別人擔保一下,但由於數目巨大,奶奶膽小,所以還是沒簽。婁大鵬答應回頭請華豐實業的尹老板來和奶奶見個麵,有何疑問可以當麵問他。
他們好不容易把文件處理完了,婁大鵬又問奶奶還有什麼交待,奶奶為樹劉川權威,特意說道:“大鵬,現在劉川是總裁了,你問他吧。”說完還用鼓勵的目光支援劉川。婁大鵬的麵孔隻好對正劉川,半笑不笑地問道:“劉川,你看你還有什麼交待?”
他們誰也沒有想到,劉川繼位總裁後做出的第一個“交待”,聽口氣竟然像是一個請示,他竟然向他的副手婁大鵬問道:“婁叔叔,我想請我的一些朋友來娛樂城跳跳舞,可能我們還要在這兒吃一頓自助餐,您說行嗎?”
請朋友跳舞這天是個周六,大多數應邀者如約而來。季文竹也趕過來了,此前龐建東已經回複劉川說他周六值班可能來不了啦,後來知道季文竹真的要來,所以龐建東隻好請假陪她一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