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川從小旅館出來後的第一件事,是給景科長打電話。此前他一直把手機關著,生怕什麼熟人把電話打進來,讓單成功聽見露了自己的底細。
景科長已有二十幾個小時聯係不上劉川,已經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據負責蹲守的便衣報告,昨天夜裏美麗屋突遭當地警方的治安臨檢,帶走了芸姐和一大幫“雞鴨”,但始終沒見劉川出來,也沒見單成功的蹤影動靜。景科長連夜與北京警方取得聯係,才知道劉川已與單成功越牆脫逃。脫逃後去向何方,那些治安民警當然無從知曉。景科長急得一夜未合眼睛,他給協助他們工作的北京市局某處打電話請求支援,他說如果到中午十二點再撥不通劉川的電話,估計就是出了問題,希望市局刑警能夠采取行動,進行全市搜尋。
幸好,劉川幾乎是在中午十二點整終於把電話打進來了,這讓景科長從裏往外鬆了口大氣,這個電話說明劉川至少還安全地活在人世。而劉川關於昨日午夜狂奔的驚人敘述,更是讓景科長們大喜過望。沒想到劉川不僅完成了與單成功的巧妙“邂逅”,而且還極其自然地再次扮演了救星的角色,並由此深得單成功信任,甚至認為螟蛉。從效果上看,治安民警對夜總會的那場臨檢雖然純屬意外,但這場意外歪打正著,成全了一幕仿佛是精心策劃的好戲。
景科長叫劉川馬上到市公安局招待所來。
劉川在市公安局招待所一直呆到下午三點,詳細彙報昨夜與今天發生的一切。一切過程,每個細節。景科長對單成功那句鄭重的諾言極為重視,甚至欣喜若狂——單成功說他一定會讓劉川和他的親生女兒,都過上一輩子吃穿不愁的日子,這已經把他肯定知道一千二百萬元巨款下落的底細,暴露無遺。同樣值得重視的是:這個案子又牽出了一個新的人物,就是秦水市的那個“老範”。
下午三點以後,劉川走出市局招待所那幢小樓,急匆匆地趕往醫院。到醫院後看到奶奶還睡著未醒,他就在床前坐了一會兒,向公司派來陪伴奶奶的阿姨和小保姆問了問情況,又去找醫生了解下一步治療的方案。主管的醫生是個五十來歲的女人,從她的口氣中能聽出她對劉川的極度不滿:老太太現在不就你這麼一個親人了嗎,她病得這麼重你得上點心了。女大夫說:我知道你們年輕人現在呆不住,可老太太住了好幾天醫院了你才來照過幾麵?我們這兒的人都有點看不過去了。連好多病人都問我們,那老太太兒子孫子怎麼一個都不來呀。
劉川低頭聽著,沒有解釋,沒有出聲。
從醫生的辦公室裏出來,劉川還是離開了醫院,作為萬和公司的現任總裁,作為萬和事業繼往開來的劉家後代,他此時還得趕往公司,了解這一天一夜之中,公司到底變成什麼樣了,是一切井然,還是天下大亂;是生機漸顯,還是已經壞得難以救藥……進了萬和城的大門他發現表麵上一切正常,一至四樓的餐廳酒吧桑拿健身等等營業場所都在正常運轉,但每個迎麵而來的職工臉上,神情似乎多了些異樣。到了頂樓的公司總部,他發現雖然已到下班時間,但堅持辦公的人員並未比平時減少,他的辦公桌上,文件堆積如山……見他終於露麵,財務經理、人事經理、辦公室主任等一幹人馬,又紛紛拿著一些文件過來請示,都是火燒眉毛急不能等的事情。他處理了幾件,頭腦便漸漸發麻,便讓他們都把東西放下,容他看看再說。經理們怏怏退下,他馬上撥了王律師的電話,王律師在電話裏的口氣和女大夫幾乎一樣,也是一通抱怨指責,恨鐵不成鋼的那種。他說劉川你這幾天都幹嗎去了,定好開會的時間你不來,法院和對方債權人提了好幾個處理方案需要你表態可就是找不到你。聽說你跟你女朋友鬧意見了你找她去了是嗎?劉川你爸爸弄起這麼個公司多少年辛苦,萬和公司能有今天多麼不容易呀!我說一句難聽的話你別不樂意聽,你爸爸現在屍骨未寒,萬和公司要敗也別敗得這麼快吧。你現在是個大人了,是公司的總裁,是兩千號人的主心骨,兒女情長春宵苦短的事你能不能暫時放一放?萬和公司現在生死存亡,你得挺身而出拯救它,讓它活過來,活下去,啊!
劉川一言不發地聽著,等王律師的苦口婆心告一段落,他才悶悶地說了一句:“我現在就在公司呢。”
王律師說:“今天上午你沒來,會沒開成。我建議你明天上午還是得把這個會開了,讓大家的心都定一定,各司其職幹好工作。明天上午我也來,法院這邊有一些建議,我需要跟你商量,還有一些授權文件也需要由你簽署,否則我有些事也實在沒法辦下去了。”
劉川說:“好吧,我明天一定來,一定把會開了。王叔叔你放心,我爸這個公司,我一定會把它辦好。”
王律師這才心平氣和了一些,兩人約了明天開會的時間,才把電話掛了。掛了王律師的電話,劉川立即叫來總辦主任,讓他通知各單位各部門的頭頭,明天上午再來公司開會。主任諾諾連聲地領命走了,劉川看著桌上那幾堆沒看的文件,翻開上麵一份,看了兩行忽又想起什麼,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他本來是想給在醫院的那位阿姨打個電話問問奶奶醒了沒有,但撥號前忽然轉念,不知怎麼一下先撥了季文竹的手機。
他說:“文竹。”
電話那邊,半天沒聲。
他又說:“文竹,我是劉川。”
季文竹又沉默了幾秒,才問:“有事嗎?”
他說:“你還生氣呀。”
季文竹說:“我生什麼氣呀,我才不生氣呢。”
他說:“你就是生氣了。能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我在美麗屋夜總會上班的嗎?”
季文竹說:“我憑什麼告訴你呀?”
劉川也沉默了,好半天才說:“因為我愛你。我愛你所以我怕你,我怕你誤會我了。我想知道是誰在你麵前說我。”
季文竹沉默片刻,反問:“你不是挺有錢的嗎,幹嗎還要到那種地方去做那種下賤的工作?要的就是那份刺激,對嗎?你這人是不是心理上有什麼毛病?”
劉川說:“咱們見麵談好嗎,見了麵我會跟你解釋清楚。你現在在哪兒,你現在有空嗎?”
季文竹說:“我現在沒空。”
他說:“那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去找你。”
季文竹說:“我今天一天拍戲,晚上也有戲。”
“那明天呢?”
季文竹那邊冷了半晌,終於有了回應:“明天,明天什麼時候啊?”
“明天下午行嗎?明天下午什麼時候都行。”
季文竹想了一下,說:“明天下午我要去航天橋拿我原來放在那裏的東西,你明天下午三點,三點半吧,到航天橋我原來住的那個胡同口接我吧。然後你拉我去一趟燕莎,我們這個戲的投資商張老板下個月三號過生日,我想給他買個生日禮物。燕莎商場有賣大衛杜夫牌的雪茄專用打火機,大概一千多塊錢吧,我想買一個,那個張老板愛抽雪茄。”
劉川馬上答應:“行,下午三點半,我來接你,不見不散。”
掛了電話,劉川心裏輕鬆了許多,從季文竹後麵兩句話的語氣中可以聽出,她差不多已經原諒他了。他想,要是明天見了麵他再把他去美麗屋的來龍去脈跟季文竹一說,她肯定就徹底原諒他了,不僅徹底原諒,而且還會驚訝,還會讚賞,這是肯定的!反正季文竹也不可能和搶劫銀行的人有什麼瓜葛,這個任務對她不是秘密,向她泄點密諒無大礙。隻是季文竹是怎麼跑到美麗屋找他來的,劉川怎麼分析也沒理出線索。
其實,這層窗戶紙就是:劉川並不知道在季文竹找他之前,小珂已經到美麗屋來過。如果知道,他一定很快就能得出結論,能把這事捅出去的,隻有小珂。一旦小珂把這事在天監的同事中當做一段奇聞加以描述,龐建東會不知道麼?這種事一旦被龐建東知道,他會壓著不跟季文竹說?
好在季文竹仍然讓劉川開車去航天橋接她,說明一切雖已發生,但一切都將過去,無論過程如何,結局還不致太糟。劉川就是懷著這樣輕鬆的心情,又撥通了奶奶身邊那個阿姨的電話。那個阿姨告訴他奶奶已經醒了,神智清醒,還問他來沒來呢。阿姨還說:明天醫院請了幾個專家過來會診,醫生讓我問你明天能不能來。劉川說當然來,明天上午我在公司開完會立刻就來,現在幾點了,要不我現在就來?阿姨說,現在太晚了,醫院已經不讓進人了。於是劉川讓阿姨把手機交給奶奶,他和奶奶在電話裏聊了一陣。奶奶一直以為他這幾天都在處理公司的危機,所以對他不常過來非常理解。她告訴劉川,公司事大,事業要緊,你如果太忙就不必過來,反正我現在感覺很好,大概很快就能出院了。
和奶奶的通話尚未結束,劉川的手機就不停地有新的電話打進,嘀嘀嘀地響個沒完。等掛了奶奶的電話,看看來電顯示,發現是景科長的號碼。劉川猶豫了幾秒鍾,還是打了過去,和他預料的一樣,景科長找他果然有事。他讓劉川馬上過去一趟,沒說事由。劉川下午和景科長分手時景科長就反複囑咐他一定要開著手機,以便他們隨時都能找他。何況劉川也早就想到他們今晚還會派他再去一趟豐台,回到單成功藏身的那間小旅館去,說不定他們今晚就要對單成功采取措施。
事情其實比劉川預料的還要麻煩,這天晚上景科長和他手下的幾個便衣一直在焦急地等待劉川,劉川趕到他們住的市局招待所後,他們每人的臉上立即掛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立即向劉川布置任務——一切都已向上請示,方案已經大致成形,這個方案不僅要求劉川今晚必須回到單成功的身邊,而且,明天一早,必須依單成功所托,乘火車趕往千裏之外的秦水。
在布置任務之前,景科長和手下的便衣先拉著劉川出門上車。因為時間已是晚上九點,劉川中午彙報時說過,他答應過單成功今天再晚也會回去。景科長從劉川一到就一直抱怨,說劉川的手機從晚上七點開始,就始終占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