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2 / 3)

單成功緊緊擁抱著劉川,他說:“兒子,你跟我走吧,幹爹跟你保證過,要讓你一輩子都過好日子!”

劉川一動不動地讓他抱著,抱了一會兒,才在胸膛深處悶悶地發出聲音:“……我想回家。”

半夜,劉川回到家裏。

他用鑰匙打開家門時家裏靜靜的,他從門口更衣間裏擺著的鞋子上,知道景科長沒有騙他,奶奶確實已經出院,已經回家。現在,此時,已是午夜兩點。奶奶和小保姆早都睡了。

劉川與單成功父女在街頭分手後,先和景科長通了電話,然後去了景科長在電話中指定的地點與他接頭。這個地點就在與小旅館相鄰不遠的一條小巷內,就在那條小巷內停著的一輛麵包車上。劉川在這輛麵包車裏見到了景科長和他的兩位幹將,還意外地見到了他在天河監獄的頂頭上司,天監遣送科的鍾科長。

他們黑著車燈在車上談了很久,景科長要求,劉川須在明日跟隨單成功和老範等人,一同潛出北京,回到秦水。單成功已經把劉川當作救命恩人,認為父子,這個機會千載難逢。假使單成功真的知道那筆被劫巨款的下落,很有可能會露給劉川,並與劉川分享。至少,當他認為自己安全以後,會急於拿到這筆巨款,實踐報答劉川的諾言。由此分析,此案距人贓俱獲的最後勝利,已經為期不遠。

劉川這才明白景科長為什麼這麼晚了還要把鍾大也請到這兒來。顯然是在接頭之前就已設定要他重返秦水,而且沒有設定具體歸期。劉川已經看出來了,一旦他稍稍表現出厭戰和退縮的情緒,他們都要把鍾大請出來說服教育。

雖然,鍾大這回並未教育劉川如何服從,但他表情和話語,還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消解了劉川的逆反和抵觸。他見到劉川時的寒暄,就像對待遠道而歸的兒子,除了絮絮叨叨地說了劉川奶奶的病情及劉家公司的情況外,幾乎沒有一句談及這個案子。他告訴劉川,這幾天他到醫院去過兩次,小珂比他去的次數還多。昨天劉川的奶奶已經出院,下肢不再麻木,精神也恢複得可以,以後每星期隻須到醫院做一次針灸,估計一般情況下病勢不會回潮。老鍾說考慮到她的病情剛剛好轉,考慮到這個病主要源自神經紊亂,所以我們隻是告訴她你是為監獄辦事到外地去了,免得她替你著急上火,不利康複。劉川問:那小珂呢,她也認為我是替監獄辦事去了?老鍾沉默片刻,說:小珂並不知情……現在監獄裏的人都傳著你在外麵酒吧幹什麼壞事讓公安局收了,考慮到這個案子的機密性,同時也是為了你的安全,我們沒有出麵辟謠。劉川愣了半天,突然問了句:那龐建東知道我被公安局收了嗎,他有沒有跟他女朋友說?

這話問得沒頭沒腦,大家全都愣了,老鍾也愣了:龐建東?他女朋友不是早吹了嗎?

劉川低頭沉默,知道自己失態脫口。

老鍾接著說:你家公司的情況我也托法院的熟人幫你問了,目前法院還在處理協調當中,他們說你的律師一直和他們有聯係,最近一般不會有大的動作。我前兩天去萬和娛樂城看了一下,生意挺好,挺正常的,我把情況也都告訴景科長了,讓他有機會轉告你。現在你奶奶也出院了,昨天是我從醫院接她回家的。你們公司昨天也去了幾個人,到家後那位律師也來了,我都看見了。律師後來到你奶奶屋裏去了,說要讓她簽一些授權文件,公司裏的情況我估計他都跟你奶奶說了。昨天我走的時候你奶奶情緒挺好,所以我想公司那邊的情況不會太糟。

老鍾沒有多勸劉川該怎麼配合景科長工作之類的,可劉川是個心軟的人,受不了別人幾句軟話,受不了人家對他有一點好,所以他低頭沉默了半晌,最後朝景科長看了一眼,心疲氣弱地說了一句:“我想……先回趟家。”

那一夜劉川幾乎沒有睡覺,他回家後沒有叫醒奶奶,自己在衛生間的大浴盆裏放了熱水,讓自己遍體鱗傷的身子在熱水中長久地浸泡。他一個多星期沒有好好地洗過澡了,皮膚和內衣都有股黴腐的味道。

躺在自家雪白的大浴盆裏,仰望頭頂雲石燈罩發出的柔和燈光,燈光把四周雀眼拚花的牆壁,映襯得熠熠生輝。泡完澡劉川從池子裏赤裸起身,用上下兩塊厚厚的白色浴巾圍住身體,毛巾柔軟吸水的纖維仔細熨帖著他的皮膚,他的皮膚光潔得有如處子。他走出衛生間平滑的大理石地麵,赤腳踏上臥室又厚又軟的羊毛地毯,他躺進床上幹燥溫暖的棉布薄被,那久違的舒適讓他頓時全身舒懶。值此夜深人靜,他不僅全無睡意,而且仿佛噩夢乍醒。這場噩夢讓他把那些因為一向擁有而渾無知覺的幸福生活,一一細品過來,不免感觸萬千,那感觸最終的落點,不可避免地泊入一個女孩纖弱的懷中,那女孩就是文竹。鑽心的思念讓劉川不管此時已經夜深幾許,依然試著撥打了季文竹的手機,那令人期待也令人詛咒的電話依然關著。劉川在去秦水的路上和在秦水的小郵局裏,曾多次撥打過這個電話,可這個死相的電話和現在一樣,始終“已經關機”。

淩晨五點劉川起床,紅著一夜未眠的眼睛去了奶奶的房間。他躡手躡腳行至奶奶床前,奶奶睡得很香,居然還有輕微的鼻鼾。劉川第一次發現奶奶也會打呼嚕呢,他想笑但同時又有些心酸。他仔細端詳著奶奶睡夢中倍顯天真的麵容,想這樣默默告別但又不免依依不舍。

他在奶奶床前站了很久,看奶奶睡覺打呼十分好玩。走前想起該給奶奶留張字條,但想想又不知該說什麼。

時間不允許劉川仔細思忖,他踩著清晨地麵的濕氣走出家門。他如約在早上五點四十五分出現在離他家最近的那個街口,街的對麵,薄霧正散的路邊,東照公安局的那輛麵包車響著引擎,早如滿弓之箭,引而待發。劉川過街,上了車子,車子旋即開動,向城西方向疾速射去。

車子如箭似飛,並不妨礙車內的從容交談。景科長不厭其煩地向劉川交待著此去秦水的聯絡方式和注意事項,他告訴劉川,他和東照市公安局的偵察小組將尾隨他進入秦水,並與他隨時聯絡,彼此策應。秦水市公安局按照省廳和公安部的要求,也會積極配合,保證他的安全。不過,單成功表麵雖然慈善,但畢竟是搶劫金庫的要犯,也是佟寶蓮被殺的凶嫌,其生性多疑殘忍,自不待言;他的把兄弟老範,也號稱秦水南城老大,手下惡棍頗多,橫行一方為霸。在這群人當中如何自處自保,須多費思量,要時時小心。無論我們在外圍怎樣加強保護,但畢竟鞭長莫及,更重要的還在於你本身的自我保護,遇事千萬別慌,一旦遇有生命危險,可立即中止任務,緊急脫身。

景科長不停地說著,劉川默默地聽著,景科長看看劉川的表情,終於停下來問:“你都聽明白了嗎?你看你還有什麼需要問的,還有什麼問題,有什麼要求,趕快想一想,咱們還有時間商量。”

劉川想了一下,緩緩開口,包括景科長在內,車上所有人誰也沒有想到,劉川居然提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要求。他從身上拿出了一千五百塊錢,那是他從家裏剛剛帶出來的,他遞給景科長說:“你們去燕莎幫我買一個抽雪茄專用的打火機好嗎,我要大衛杜夫牌的,大概一千塊錢多一點吧,貴點也不要緊,錢不夠你們先墊上,我回來再還給你們。”

景科長愣住:“你抽雪茄?你這次身上還帶了多少錢。你這樣還能不暴露嗎!抽雪茄是高消費,像你這種為了錢恨不能賣身當鴨的人,怎麼能抽雪茄?”

劉川說:“我不抽,我買這打火機是送人的。今天是三號了吧,麻煩你們務必今天幫我買了給一個女孩送去,她叫季文竹,你們記一下她的電話。”

景科長這才接了錢,又記下了季文竹的電話號碼。號碼和錢都交給了車上一個東照市局的刑警,囑他務必辦好。劉川又向那位刑警囑咐了一通,囑咐他見到季文竹如何說如何說之類,弄得景科長和東照刑警都笑起來了,一通承諾一通安撫,說行行行你放心吧!他們也許都覺得奇怪,劉川正事不愛說話,但對替女孩買東西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何以如此婆婆媽媽?

麵包車這時已經開到了北京城區的邊緣,在一個路邊的公用電話亭前停下。景科長陪劉川一起下車,用這部投幣電話撥通了單鵑的手機。按照昨晚劉川與單家父女分手時的約定,單成功會讓老範的那輛煤車冒險在京郊等到今晨日出,無論劉川去留與否,都必須在今天早上七點之前,用電話告之他的決定。他們最多等到七點半鍾,他們不能遲於那個時間啟程逃離北京。

單鵑的電話接通了,兩句話之後,單成功接了過去。景科長站在電話亭的一側,他隻聽到劉川對著話筒說道:“幹爹,我想好了,我跟你走!”

劉川是在這一天早上七點四十五分乘出租車趕到延慶縣界的,在他走下出租車走向那輛焦急等待的煤車時,單鵑和小康剛剛結束了一場爭吵。爭吵的焦點當然還是劉川,小康見劉川遲遲不到不願再等,催促老爸趕快上路。這裏畢竟不是秦水,他們人地生疏,單成功雖然藏到了駕駛艙坐墊下改裝的櫃子裏,可在此處多留一刻,危險就會陡增一成。

但劉川尚未趕到,單鵑不願啟程,她說她父親已經答應劉川,等他趕來一同上路。兩人的爭議後來演變為激烈的衝突,連老範都聽得出來,衝突的主題已無關危險的大小,而是關乎那個名叫劉川的白麵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