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2 / 3)

劉川低著頭,想了半天,抬頭看了景科長一眼,隨即避開視線。他在喉嚨裏不甚清晰地咕嚕了一句:不,那太狠了。景科長沒再接話,隻在自己寬闊的胸膛裏,重重地歎了一口長氣。

兩天之後,經東照市公安局與北京朝陽公安分局協商,由朝陽分局出麵,依法拘傳了單鵑母女,在暫時沒有證據確認單鵑與劉家汽車公寓被砸有關的情況下,分局以沒有合法暫住證明為由,決定將單鵑母女遣送回原籍老家。

景科長在北京逗留了一個星期,在把這件事安排妥當之後,才和劉川告辭。他們沒有搜尋到小康的蹤跡,也沒能從單鵑口中審出他的去向。單鵑母女隨後被解出了北京,送回東照去了。一切似乎都重新平靜下來。劉川憋在心頭的那份緊張,那份氣悶,在經過了一個星期的平複之後,也慢慢鬆弛下來了。

但“破鞋事件”無論如何,還是在他和季文竹的關係上,投下了陰影。劉川那幾天除了在醫院陪護奶奶之外,一有空就想去找季文竹和她做伴。可季文竹總是拍戲,總是不在,她又不讓劉川去拍戲現場,她不願意向文藝圈的那些朋友們公開她和劉川的關係。她甚至跟劉川有言在先地提前說好,將來她拍的這兩部戲播出之後,一旦她紅了,她和劉川的關係就更不能對外說了——偶像型演員都不能過早找對象的,找了也不能隨便公開,影迷要是知道他們的偶像都有男朋友了,肯定會特別傷心的,甚至幹脆就不追你了。我不為我自己,也得為了我的影迷啊,他們才是我的上帝。劉川說:那你以後不會連跟我上街都不行了吧,再說劇組裏又沒你的Fans幹嗎連劇組都不讓我去?季文竹說:你要是真為我好,就應該支持我的事業,你連這點犧牲都不願付出,那索性就別跟我好了。再說,你們家的公司要真垮了,你不不趕快找份工作好好上班去。再說你奶奶現在還住在醫院裏,你現在也不應該把精力都放在我身上呀。你年紀還小,整天卿卿我我的有意思嗎。男人應該重事業,弄得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有意思嗎。我最討厭一點事業心沒有的男人了。

季文竹的這番話,道理是不錯的,但因為有了那個導演,有了導演送名貴電腦這種事情,所以劉川的下意識中,就總懷疑這都是借口。但這懷疑是不能說的,說了季文竹也不會承認,而且還會衝他發火。劉川能感覺到他和季文竹的關係這一陣已經岌岌可危,他不想再節外生枝地刺激對方,把事情進一步搞僵。

關於劉川與季文竹的關係,在我這個旁觀者的眼裏,多少有些憤憤不平。以劉川的外形條件,找季文竹這樣的女孩,完全算不上高攀。劉川對季文竹如此癡迷,如此遷就,如此低聲下氣,隻能說明他走火入魔,頭腦發昏。也許戀愛本身就是走火入魔,就是頭腦發昏。在旁人眼裏明明並不合適的對象,當事者卻為之神魂顛倒,死去活來。愛情就像一個巨大的磁場,一旦被吸入其間,就會隨著它的導向運動,再理智的人也會不由自主,再精明的人也會荒廢智商。

也許那時劉川並不明白,他如果決定與一個明星相愛,就等於選擇了一種自虐的生活。季文竹不紅則已,一旦紅了,難保她不會另擇高枝。文藝圈是個名利場,外觀華麗光鮮,其樂融融,內則爭名奪利,不進則退,不爭則亡。但我又想,既然戀愛就是走火入魔,那麼劉川即便看清了這些遊戲規則,也很難理性地選擇抽身解脫,看清這些隻能讓他更加疑神疑鬼,讓他更加生愱生恨。

為了讓季文竹高興,劉川那一陣確實也在考慮找個工作,為此他還專門去老鍾家找了老鍾,希望能重新回到天監上班。隻要他奶奶的腿能夠下床走路,能夠生活自理,他就完全可以排班參加去外地的長途遣送任務。老鍾當然表示歡迎,但又表示需向監獄領導請示報告。劉川已經正式退役,正式脫離了警察隊伍,如要再回天監工作,恐怕還要辦理一係列手續,還要報市監獄局審批。即便回來,是不是還回遣送科也不一定了。老鍾說,連我都離開遣送科了,我和馮瑞龍現在都調到一監區去了。不行你回來就到一監區工作吧。劉川說,也行。

回監獄工作的事劉川也隻是找老鍾探探口氣,打打招呼,並不是火燒眉毛的事情。奶奶身邊一時還離不開人,就是現在監獄領導批準他回去,他也暫時上不了班呢。

那些天他白天在醫院陪奶奶,晚上就回小珂家那個單元住宿。雖然單鵑母女已不在北京,但劉川家的公寓被砸得七零八落,劉川沒精力收拾,也就沒法再住那邊。而且這邊小珂媽媽每天晚上都做幾樣可口的飯菜,讓小珂用保溫盒暖著送給他吃。他吃的時候小珂就用等碗的功夫幫他洗熨衣服收拾屋子,開始劉川把著衣服死活不讓小珂洗,爭來爭去慢慢也就讓洗了。開始還說許多感謝不盡的話,說來說去慢慢也就不說了。看著小珂給每天過來幹這幹那,劉川漸漸變得心安理得,心想大概小珂這種女孩家教好,和她爸媽一樣,本性就是這麼勤勞本分。上次龐建東過生日,他們一幫同學都在客廳海闊天空,隻有小珂一人在廚房幹活。

小珂也極力慫恿劉川早點回天監上班。她告訴劉川,他為東照公安局當臥底的故事在天監的幹警中傳得很神,大夥聽說他要回來上班都挺高興,都等著你上班以後聽你好好吹吹。劉川說:龐建東也高興嗎?小珂說這我沒問。不過男子漢大丈夫,不至於這麼記仇吧。劉川說我告訴你吧,男的比女的心眼還小呢。小珂說:那是你。龐建東可比你線條粗。劉川說:女的一般喜歡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上斤斤計較,但在大事上,一般都能原諒人,再大的事,時過境遷也就寬容了,也就沒有報複心了。男人就不,男人小事一般不糾纏,但男人和男人要是結了仇,一輩子不說話都不新鮮,男人的心都狠著呢。小珂說那單鵑呢,單鵑不是女人嗎,怎麼也這麼記仇呢,報複起人來也夠狠。劉川噎了半天,半天才低聲叨咕了一句:操,那女的就不是個女的了。

小珂本來還想問,那季文竹是女的嗎,她寬容嗎,心眼兒大嗎,肯原諒人嗎?如果你們倆有矛盾,她是斤斤計較呢,還是能容則容?

但小珂沒問。

季文竹那些天一直在找房子,她在酒仙橋那所房子的租期快滿了,滿了之後,就準備搬出去,換個地方住。

她不能不搬,自從“破鞋事件”之後,她每次回家,總感覺鄰居們的目光不同以往。那些迎麵而來的曖昧笑意,那些背後傳出的竊竊私語,一次一次地,不斷把那隻破鞋印上她的腦門,讓她一見到這幢半紅不紅的磚樓,就情緒敗壞,精神壓抑。

她把找房的事跟導演聊過,當然沒說緣由。導演很幫忙,專門派手下的一個劇務替她跑了好幾家租房中介,最後挑中了和平裏一個機關大院裏的一所平房。那平房的主人是個白領,家裏裝修很有品位,因為急著出國定居,所以租金要得比較便宜。季文竹看過房子之後當即決定,不再等到酒仙橋的房子到期,現在就搬到和平裏去。

搬家之前她給劉川打了電話,說了自己搬家的具體時間,上次喬遷就是劉川幫忙,否則清理打包三天也收拾不完。這回劉川提前一天就過來了,幫助季文竹整理東西。和幾個月前季文竹搬過來相比,她的東西又多了至少三成,第二天裝了整整一車,還剩下不少沒裝上去。

劉川跟著滿載的貨車先走了,季文竹留下來收拾殘局。半小時後,門聲響動,她以為劉川跟著空車回來了,走出臥室剛說了一句:“這麼快”,隨即驚詫地愣住。她看到走進屋子的不是劉川,而是一男一女兩個生人,他們冷酷的眼神讓季文竹一下猜出了他們的身份,但她還是下意識地顫聲發問:“你……你們找誰?”

她的話音未落,男的已經砰的一聲把大門反鎖。季文竹剛想叫喊,麵部就被那個女的猛擊了一掌。那一掌打得她摔在地上,她的尖叫在摔倒的同時衝口而出。

“啊!”

男的上來掐住她的脖子,讓她恐懼得再也不敢出聲。女的用一把手動的剃頭推子,從她的腦門正中,貼著頭皮狠狠地推了下去。季文竹淒慘地哭了起來,她的全部神經都集中在她秀美如絲的頭發上,她感覺到他們在她的頭上肆無忌憚地又扯又剃,她看到一縷縷一片片烏黑華麗的青絲散落一地,她嘶啞地發出囈語般的哭嚎與呻吟,隻有她自己才聽得明白,那是她從未有過的恐懼與哀鳴。

劉川隨空車回到酒仙橋之前,已有熱心的鄰居幫季文竹打了110報警,劉川隨搬家公司的人回到這裏的時候,季文竹正被人扶上一輛警車。劉川幾乎無法相信這個衣衫破碎,殘發飄零,頭頂半禿,滿臉青腫的怪物,就是清水芙蓉般的季文竹。他從搬家公司的車上跳下來時巡警的車子剛剛開走,劉川驚疑地走上樓去,發現季文竹的屋子大門洞開,幾個民警正在勘查現場,一個最先報警的目擊者正在接受詢問,她提供的情況簡單而又片斷——逃走的是一個年輕的男人和一個年輕的女人——簡單得讓現場記錄的警察難以滿足。不過這簡單娟隻言片語已使劉川洞悉一切,他臉上湧滿赤紅的熱血,額頭暴起凸顯的青筋,他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除此之外七竅無音。他轉身大步跑下樓去,奔向街頭,他攔住一輛出租車向大望路的方向直撲過去。他在大望路那個肮髒的大院裏沒有找到凶手,但房東認出他了,他曾兩次來此與她的房客發生爭執。房東一見劉川仿佛找到了知音,拉著劉川對單家母女一通數落:上次派出所趕走她們她們賴上我了,她們走了我這房子當然可以另租別人,可那女孩她媽現在又回來非要讓我退她租金不可。她懂不懂啊,房租半年一交,交了不退,全北京都是這個規矩,她懂不懂啊。怪不得你跟她媽也有矛盾呢,上次你來她還動了菜刀,我一看就知道這個女人不是善茬兒。劉川沒有心情與房東共鳴,他在房東口中得到單鵑母女新的住址後轉身就走,從他發青的臉上房東大概不難猜到,這回打算先動菜刀的,八成不是那位潑辣的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