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笨蛋!”陳梅卿忍不住罵道,“你父王出了事,你還能有什麼好下場?!”
“大不了再回山西放羊唄。”朱蘊嬈扯了扯自己挺括的衣袖,上好的衣料發出沙沙的摩擦聲,很是動聽。
陳梅卿翻了個白眼,忍不住撫額——為什麼他這個不知死活的妹妹會翻身做了楚王的女兒呢?真是天要亡他啊!
偏偏始作俑者還紅口白牙地笑道:“夫君,你就別擔心我了。父王已經同意了我們的婚事,他說雖然你不是本地人,可畢竟我生在山西,又和你有婚約在先,所以他會上報巡撫,向禮部奏請賜婚。”
陳梅卿一聽這話頓時更想吐血,深深懊悔自己當年優柔寡斷——他十年前就應該把這丫頭丟進山坳裏喂狼!喂狼!
“哪,你既然都已經到武昌了,就安安生生地在王府裏住下吧,”朱蘊嬈相當體貼地安慰了陳梅卿一句,又笑嘻嘻地親自送他出宮,“一會兒內監就會領你去長史那裏報備,夫君你可要好好表現哦!”
一時陳梅卿頭暈目眩地被朱蘊嬈送出毓鳳宮,茫然的視野中一直晃動著她不勝嬌羞的笑臉……
真是豔如桃花的美人呢……此刻數裏之外,齊雁錦左眼緊閉,右眼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中的千裏鏡,嘴角不覺泛起一絲笑意。
“齊,你在看什麼呢?”
怪腔怪調的問語忽然從背後傳來,齊雁錦收起了千裏鏡,不動聲色地回過頭:“沒什麼,隻是隨便看看風景。”
“是嗎?”站在齊雁錦麵前的人金發碧眼、人高馬大,臉上卻露出與身材極不相稱的傻笑,“我已經好久沒見你笑過了,你在開心嗎?”
齊雁錦聞言微微一怔,一瞬間也有些驚愕——他在開心嗎?
怎麼可能。
“不,我隻是在解悶罷了,”他摩挲著手中的千裏鏡,指尖緩緩滑過銅管上精美的天使牙雕,腦中卻描繪出另一張象牙色的美麗麵龐,“我看見一個天使就要落難了,所以覺得很有趣。”
“齊,你總是這麼邪惡。”
熊三拔衝著齊雁錦齜了齜牙,笑得很憨——想當初他Sabatino de Ursis,一個來自西洋的大好青年,不遠萬裏來到東方,在人生地不熟的時候碰上了這位齊二少,從此便展開了一段悲催的人生。
比如他一心向往東方美食,一路從澳門吃到南京,結果齊二少決定略盡地主之誼,用毛雞蛋招待他。當熊三拔喜滋滋地敲開雞蛋,看見裏麵毛發淩亂蜷成一團的小雞時,他整個人頓時也跟著淩亂了!
他當時就應該和齊二少絕交!可惜為時已晚,那個時候他已經喜歡上了齊二少,結果如今的他……已經比誰都愛吃毛雞蛋了。
又比如他不過是個子高點、人壯點,早晨往東邊一站,就能把照在齊二少身上的陽光全部擋住罷了。可是齊二少卻懷恨在心,在替他取中文名字的時候,用了“熊三拔”三個字,還騙他說這個名字與齊二少有好兄弟的意思。
直到某天熊三拔終於弄懂了這三個漢字,確定從字麵上看一點褒義都沒有,他五官英挺的俊臉才緩緩扭曲在一起……可惜為時已晚,那個時候他已經練好了簽名、刻好了印章,並且已經深深地愛上了這個名字。
再比如他剛剛學會“西洋”兩個字,齊二少就開始教他背“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什麼的,那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啊!
然而此刻熊三拔凝視著齊雁錦,心中卻想:不管什麼人會倒黴,隻要齊雁錦能高興就好,畢竟自從齊家發生變故之後,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到齊雁錦臉上露出笑意了。
偏偏就在熊三拔和齊雁錦站在高樓上兩兩相望之際,一道聲音卻大煞風景地從他們身後冒了出來:“錦真人,你手上拿的是什麼新鮮玩意兒?”
二人聞言回過頭去,就看見楚王的宗侄,崇陽王朱蘊鈐正笑嘻嘻地向他們走來。
朱蘊鈐如今年未弱冠,正是最頑劣的歲數,看見什麼熱鬧都想往上湊。何況齊雁錦和熊三拔兩人,一個是神乎其神的茅山道士,一個是金發碧眼的洋鬼子,真是一個賽一個地有趣!
顯然齊雁錦對這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一點也不感興趣,於是一個冷眼睇了過去,不悅道:“這是在下用來夜觀天象的法器,殿下碰不得。”
“你騙人,”朱蘊鈐立刻高聲反駁,“我剛才明明看見你拿眼睛對著它,正往毓鳳宮的方向張望呢,什麼夜觀天象!”
齊雁錦眉峰微微一挑,麵不改色,繼續睜著眼睛說瞎話:“你不懂,昨晚我夜觀天象,發現有一顆小星墜入毓鳳宮中,心裏覺得古怪,所以白天才會過來看看。”
“嘿,還真被你給說中了,現如今毓鳳宮裏住的那位,的確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朱蘊鈐興致勃勃地追問,“那顆星是吉是凶啊?”
“這可不好說,需要合了那位女主的生辰八字才能知道。”齊雁錦一板一眼、道貌岸然地回答。
“那可就難了,”這時朱蘊鈐聳聳肩,臉上露出輕蔑的笑意,“毓鳳宮裏住的那位,是楚王近來剛剛認下的私生女,早先一直在山西放羊,別說是生辰八字了,恐怕連自己到底幾歲都算不清呢。”
“是嗎?”齊雁錦心不在焉地附和了一句,腦中卻暗暗走了神:那樣明豔的一位妙人,竟然是個放羊的,事情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在山頭放羊的日子雖然枯燥又忙碌,此刻朱蘊嬈卻不得不承認,毓鳳宮裏清閑的日子更難打發。過去她哪天不要來回走上幾十裏地?可現如今,她隻能在一塊巴掌大的後花園裏來來回回地兜圈子。
縱然花圃裏的奇花異草讓人眼花繚亂,可幾十個圈子繞下來,再新鮮的花也要爛在心裏了。
照顧她起居的宮女們早已經頻頻暗示,她應該坐下來繡繡花、喝喝茶,不能這樣大步流星地兜圈子,更不能熱出一腦門子汗。她卻覺得這些蔫蔫的宮女們才是奇怪的存在,一個個瘦得在裙子底下直晃蕩,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楚王府為啥要花錢請病貓來伺候她呢?
更可怕的是,這些女人還各自分工,把明明可以一個人做掉的活,硬生生拆成十幾個人來做。於是不管走到哪裏,都有呼啦啦一大群人圍著她,讓她煩不勝煩:“你們別再勸我了,我不想坐下來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