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臭道士,是在為他們的孩子難過嗎?朱蘊嬈緊緊依偎著齊雁錦,淚珠撲簌簌地滑出眼眶,濡濕了齊雁錦冰涼的臉。
此刻懷中人傷心地嗚咽著,身體的顫動幾乎震碎了齊雁錦的心——他該怎麼做才能撫平她的傷痛?是誰弄傷了她,又殺死了他的孩子?他一定會把那個人找出來,千刀萬剮、挫骨揚灰,可即便這麼做,也不能消解他此刻的恨!
齊雁錦緊閉雙眼忍住淚意,好半天才咬著牙喃喃道:“嬈嬈……我隻要你……”
他輕輕地道出這一句,像極了一個受傷的孩子,愛得是如此戰戰兢兢、委曲求全。朱蘊嬈的心瞬間被蜇疼,忍不住越發用力地抱緊他,在他耳邊哽咽著安慰:“別難過啦,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我年紀輕輕、有的是力氣,等過些日子養好了身子,再替你生一個……”
這一次經曆的傷痛,並不會擊垮朱蘊嬈。過去常年在山頭放羊養出的霸氣,讓朱蘊嬈對生育這件事一向積極又樂觀——冬天是母羊懷胎的季節,羊圈一冷母羊很容易就會流產,可是一到開春,山頭上照樣跑滿了咩咩叫的小羊羔,一時的挫折並不能阻擋生命的延續。
因此這一刻,當她察覺到齊雁錦的傷痛與脆弱時,她竟反過來安慰他。這份出人意料的堅強,讓抱著她的齊雁錦既感動莫名,又不得不克製住自己的感情,隻能眼眶發紅地哽咽了一聲:“傻瓜……”
“我從來都不聰明……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朱蘊嬈輕聲自嘲,窩在齊雁錦懷裏歇了一會兒,紛亂的思緒才漸漸收攏,冷不丁冒出一句,“那時街上跑著馬車,我是被人推出去的。”
這時抱著朱蘊嬈的齊雁錦神色一凜,腦中思緒飛轉,語氣不善地問:“是什麼人推你?”
“不知道……”朱蘊嬈懵懂地回答,“那個時候我肚子很疼,什麼也顧不上了。”
她茫茫然的神色被齊雁錦看在眼裏,因為心疼她小產虛弱,也不急著詢問,隻趁著朱蘊嬈好不容易醒來的工夫,想著法兒地伺候她:“嬈嬈,你睡了一整天,要不要吃點東西?”
朱蘊嬈病懨懨地躺在床上,這時猶自害嘴饞:“我想喝羊肉湯。”
齊雁錦原本正怕她沒胃口,如今聽說她想吃東西,高興得輕啄了一下她的小嘴,寵溺道:“都依你。”
朱蘊嬈醒來的消息很快在宅子裏傳開,令朱蘊嬈意想不到的人一個個都來看望她,除了熊三拔、連棋,還有她的恩人利瑪竇神父,大家圍著她噓寒問暖、關懷備至。這份不含利益的關愛,以及輕鬆的氣氛,在楚王府裏從不曾有過,朱蘊嬈覺得自己苦盡甘來,好像忽然掉進了蜜罐罐裏。
人多一熱鬧,齊雁錦反倒被擠在一旁插不上話,利瑪竇神父在問候過朱蘊嬈之後,便約他一同回到自己的廂房,將一包剛剛清洗晾幹的零碎東西拿給他看。
“這些都是你夫人的東西。當時路邊很亂,值錢的東西都已經被人搶走了,我們隻拾到這些,你先看看。”神父一臉無奈地抬了抬眉毛,感慨道,“那些人簡直是一群強盜,見我一來就全跑散了,根本沒法追回被搶走的東西。”
“沒關係,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幸虧當時有您路過,我才能知道嬈嬈受傷的地點,至於那裏究竟發生了什麼,我自己會去查清楚。”齊雁錦一邊與神父說話,一邊隨意翻看著包中的雜物,這時他的手底下忽然翻出一枚路引,讓齊雁錦臉上的神色微微一變。
這是一枚出自巡撫衙門的路引,四方通行、識者莫問,他曾在陳梅卿的行李裏見過。此時忽然看見這個,讓他心中隱隱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罷了,哪怕前路再凶險,他也不會放開他的嬈嬈,永遠不會。
這天晚間,齊雁錦當仁不讓地搬進了朱蘊嬈的廂房,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又親昵地與她大被同眠,枕著一個枕頭說悄悄話。
朱蘊嬈心滿意足地窩在齊雁錦懷裏,原先滿腹的心事反倒沒了詞,隻能由著齊雁錦盤問自己:“九月間楚王府裏輔國中尉作亂,有沒有人為難你?”
朱蘊嬈搖搖頭,一臉憂慮地回答:“當初我的弟弟興國王領著我逃出王府,我哥就特意囑咐我往山西逃。現在我也不知他們怎麼樣了……我好擔心我哥哥。”
“楚王領著官軍平亂之後,送往京城的奏疏裏隻說無人傷亡,你哥哥是何等機敏的人物,想來他一定不會出事的。”齊雁錦撫摸著朱蘊嬈濃密的長發,語調酸楚地懊悔道,“我怎麼也沒想到,你竟然會離開王府,千裏迢迢地上北京來……是我太輕信楚王的說辭了。”
“反正那裏我也呆不下去了,趁亂離開有什麼不好?”朱蘊嬈緊挨著齊雁錦的胸膛,羞愧地囁嚅,“我懷了你的娃娃,就算和哥哥做假夫妻,也還是覺得對不起他。我也沒臉留在臨汾,又想你,所以就上北京來了……”
齊雁錦親了親朱蘊嬈的臉頰,心有餘悸地感慨:“你一個人孤身在外,可知有多危險?以後萬萬不能再如此了。”
朱蘊嬈怕他繼續數落自己,趕緊替自己描補道:“我知道,我在路上碰到一家人,是跟著人家一塊兒上京的。原先他家的公子要領著我上趙舍人府的,不過我被車子撞了以後,就再沒見過那家人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齊雁錦立刻從她這番話裏捕捉到一絲蹊蹺,目光瞬間一變,不動聲色地問道:“那家人是如何與你結識的?”
朱蘊嬈不疑有他,絮絮叨叨地將來龍去脈對齊雁錦交代了一遍,齊雁錦從那一堆瑣碎的描述裏抽絲剝繭,心中疑竇叢生:“你除了知道那家人的姓氏,還記得他家公子的全名嗎?”
朱蘊嬈努力回想了一下,無奈卻越想越困,隻能閉著眼打了個哈欠,低聲道:“我不記得了,不過那位皦官人是順天府的生員,有功名在身上呢。若不是他有這個身份,我也不敢放心和他打交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