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三拔從他的話中聽出一絲轉機,麵色一動,立刻為自己的兄弟說起好話來:“沒錯沒錯,你能這樣想,那是再好不過了。我看朱夫人和齊道士是真心相愛的,你若將他們硬生生拆開,那豈不是……豈不是變成了悲劇一樁?”
陳梅卿聞言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將朱蘊嬈的生世對這兩人大致說了一遍,才歎道:“二位想來也已經能夠明白,雖說我做了棗花的夫君,可我與她之間,又有十七年的兄妹情分。所以比起做夫妻,我更願意看到她一生幸福。隻是如今還有一件事令我放不下——我不知道她到底過得好不好,不知道那個錦真人能不能好好對她,你叫我怎麼能夠安心離開?”
“這一點陳兄你隻管放心,”這時趙之琦在一旁插口道,“錦真人與我是舊相識,憑小弟對他的了解,他斷不會辜負朱夫人。”
“沒錯沒錯,”熊三拔立刻點頭附和,“你是沒見到朱夫人受傷時他那副模樣,整個人失魂落魄,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陳梅卿聞言一怔,隨即變了臉色,揚聲問:“你說我妹妹她受了傷?她怎麼會受傷的!”
熊三拔被陳梅卿驟然改變的態度嚇了一跳,慌忙擺了擺手,示意他鎮定下來:“你放心,她現在已經沒事了。其實整件事我也隻是知道個大概,當時朱夫人剛到北京城,在路上被馬車撞倒,受傷小產,碰巧被利瑪竇神父搭救。我們憑她隨身帶的三棱鏡和一首小詩,才知道她要找的人是齊道士。”
熊三拔三言兩語將事情說了個大概,陳梅卿這才知道自己的妹妹在外吃了多大的苦。他暗暗攥緊了拳頭,因為心疼,也來不及思量這幾句話中的來龍去脈,隻好將心事暫時擱在一邊,隻對熊三拔開口道:“你這麼說,我就明白了,隻是還有一件事需得有你相助,我才能完全放心,將妹妹踏踏實實地托付給錦真人。”
熊三拔一聽這話,心中頓時生出一腔為兄弟兩肋插刀的豪情,當即拍著胸脯向陳梅卿擔保:“你放心,隻要有我能幫忙的地方,我一定盡力!”
一頓各懷心事的茶飯之後,陳梅卿向二人道了謝才離開。趙之琦卻有些不滿地皺著眉頭,數落熊三拔:“這人的底細你摸清楚了嗎?就敢這樣答應他……我擔心這事兒沒那麼好解決。”
“可是,陳梅卿的確是楚王府的儀賓,朱夫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這一點他沒必要撒謊。”熊三拔無奈地撓撓頭,“在你們這裏,私奔也是有罪的不是嗎?齊道士雖然是我們的朋友,但是這件事是他犯了錯,我們如果完全站在他那一邊,也是不道德的。現在陳官人答應隻要秘密見朱夫人一麵,確定她的心意之後就能放心離開北京,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啦。你若不放心,怕他把朱夫人強行帶走,到時候我們兩個守在附近,發現情況不對就出手相助,你看可好?”
趙之琦在肚子裏盤算半天,覺得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料想那陳梅卿也使不出什麼過激的手段,這才稍稍安下一顆心,遵從了熊三拔的提議。
這天夜裏,陳梅卿在客房中獨自思量,將這些天得到的信息列在紙上,隱隱便覺得有什麼東西快要浮出水麵——目前發生的幾件事之間,似乎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可推敲起來卻又沒有頭緒。
就好像一盤棋局,隻差了最關鍵的一步棋。
陳梅卿在燈下冥思苦想,思緒轉得飛快,下一刻腦中一閃,卻在電光火石之間猛然睜大雙眼。一時他的臉上露出難以名狀的驚恐表情,發顫的手指拿起筆,在紙麵上緩緩落下兩個字:妖書。
這兩個字仿佛開啟迷宮的鑰匙,當鑰匙插入鎖眼開始轉動,一切便豁然開朗。
決意複仇的齊二公子,要將當年打垮齊總督的仇敵一網打盡,而圍繞太子的國本之爭,是最適合牽動黨爭的一根引線,所以……他策劃了妖書案。
可惜天子雖然震怒,隨著案情越鬧越大,今上為了保護鄭貴妃,還是漸漸表露出息事寧人的態度。眼看此案勢必會不了了之,就在他考慮用誰來結案時,忽然到來的棗花成為了一個意外,而她受傷小產,十有八九與馬虔婆和皦生光脫不了幹係,所以極端的仇恨使他更改了計劃,在借用妖書案打垮了所有仇敵後,順手拿皦生光做了結案的替罪羊,又用火槍殺死了馬虔婆……
可是殺雞焉用牛刀,他絕不可能專為馬虔婆準備一把火槍,那他原本想用這把火槍對付誰?難道還有某些敵人,是他無法用妖書案鬥垮,因此必須親手解決的?!
一瞬間陳梅卿麵色鐵青,他將攤在自己麵前的字紙揉成一團,煩躁地投進火盆,卻無論如何也化不開心中的陰霾。
天意弄人,他和他的妹妹,為什麼會招惹上這個瘋子!
翌日一早也不知為何,朱蘊嬈心裏總有些說不出的煩悶,齊雁錦早膳之後便出門忙碌,廂房裏隻剩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閑坐。
她守著穿衣鏡前那一瓶芳香四溢的臘梅,兩眼怔怔出神,臉頰被炭火熏得微紅。
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一聲呼喚,卻是熊三拔的聲音:“夫人,你在嗎?”
朱蘊嬈因那一聲呼喚回過神,不覺笑道:“原來是熊大哥,快請進。”
於是熊三拔笑嘻嘻地走進廂房,與朱蘊嬈寒暄:“今天身子可安好?”
“我早就沒事了。”朱蘊嬈笑著請熊三拔落座,為他斟了一杯熱茶,“今天你怎麼得空來看我?沒有出門和趙公子一起用飯?”
“這不正準備去嘛,”熊三拔心懷鬼胎地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這才道明來意,“夫人你一個人待在這裏,悶不悶?倒不如跟我去外麵走走。”
“哎?”朱蘊嬈聽了熊三拔的提議,微微一愣,卻猶豫著搖搖頭,“我夫君不讓我去外麵亂跑,我不能讓他擔心。”
“跟著我怎麼能算亂跑呢?”熊三拔見朱蘊嬈始終不為所動,心知此刻隻有實話才能說動她,於是索性道出實情,“其實是有一個人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