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剛滿,你媽媽就帶著你回家了。她知道,寶寶的爸爸需要她的支持,家中還有許多事情等待著她。為了保證營養,她每天堅持自己騎車送飯。每天給丈夫送完飯後,又要匆忙趕回家給孩子喂奶。產假很快就結束了,她還要堅持正常的工作。以前隻知道在外婆身邊撒嬌的她,如今開始支撐起整個家庭來了。
同事們來看我的時候,不約而同安慰我:“患上這樣的病是很不幸,但有一個好妻子,你同樣很幸福。”有的朋友還相當動容地說:“看著她那麼嬌小的身體承受那麼大的壓力,我真的很感動。我以為這樣的事情隻在小說裏演繹,但是現在就活生生地發生在我的身邊,真的很了不起。你應該珍惜你的妻子。”
每當夜色裏看著你的媽媽騎車離去,我都感到莫大的幸福。多想同她一起回家呀,我知道這樣的日子對於她來說,實在太不公平了。一個剛剛當媽媽的女人,理應得到更多的嗬護,但你的媽媽卻承受著巨大的壓力,這個家就靠她來支撐著。回到病房,我還是想著你們娘倆,短信成了最好的表達方式。
寶寶睡了嗎。
寶寶睡了,我們很想你。
好想回家,和你們在一起。
病好了,我們永遠在一起。
每天的一兩條短信,將三個人的心緊緊地拴在一起。
第一個療程結束後,由於我的病情特別危重,入院的時候已是癌症的中晚期了,雖然治療效果還不錯,但不能像普通病人那樣出院,要等到第二個療程之後再作決斷。
具有黑色幽默的是,化療結束,我的體重增加了兩公斤。普天下的人都知道,化療隻會使體重減輕的,怎麼可能體重不減反升呢。看著結果,我放聲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淚。眼淚隻能說明在外科整日裏刳肉剔骨,抽血吸髓,日子堪比地獄,否則荼毒生靈的化療也不會成為我的福祉。
整整半個月,沒有治療,也不能回家,我如同困獸般躁動不安,唯一可以選擇的就是瘋狂地想念你和你的媽媽。但每天她一來,我就趕她走,你更需要她。有時她笑著對我說:“我到底聽誰的呀,奶奶讓我多陪你,你又讓我回去陪你的女兒,幹脆把我分兩半得了。”
“她現在怎麼樣了?我好想她。”
“調皮得要命,早上給她穿襪子,她居然一抬腿,喂了我一個腳丫子。”
“這麼好玩,哈哈哈哈……好想抱抱她!”
第二個療程完後,腫塊再次縮小一半,而且我可以出院了。已經四十多天沒有回家的我,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你和媽媽牢牢地抱在懷裏。兩個月的你緊緊貼在我的肩頭,小手呼呼地拍打著。我的眼裏沒有淚。
剛好小阿姨回家了,那段日子真不知道是怎樣熬過來的。你媽媽已經上班了,我呢,可以不用人看守了,但一點忙也幫不上。奶奶就格外忙碌了,每次買菜匆匆忙忙地去,然後又匆匆忙忙地回,走的時候對我說:“寶寶如果哭了不要抱她,我一會兒就回來了。”她擔心我抱不住,把你掉到地上了。剛好你那一段又特別調皮,有時非要抱起來才能把你哄好。我也試著把你抱起來,但隻敢坐在床邊,自己也擔心沒抓牢,就把你摔了下來。
奶奶要照顧你,又要照顧我,還要做飯做清潔,可把她累壞了。等小阿姨回來的時候,奶奶的頭發白了一層。
在化療藥物的作用下,我的睡眠開始糟糕起來,每天不到六點就醒了。
“多睡會兒吧!”你媽媽對我說。
“睡不著,睡眠質量總不高。”
“你現在情況基本穩定了,早上起來一起慢跑怎麼樣?”
“可以,就是每次堅持不了太長時間,下一次化療來了我還不得在家裏老老實實躺著。”
“能有幾天就算幾天吧。”
“那好,你起得來嗎?”
“我沒問題,到時你起不來就打你的屁股。”
隔日,我們倆就開始晨跑。慢步跑到公園,公園裏熱火朝天,老人們開始了他們生命裏美輪美奐的一季。
天氣已開始轉熱,隻要稍作運動,我就裏外上下地淌汗。
“精神很不錯喲!”一位原來的同事看到渾身濕透的我說。是呀,誰會想到,對麵就是一個天天與死神約會的人呢。我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可以繼續下去多久,當時也沒有更多的時間去胡思亂想這些。後來你媽媽沒有時間陪我了,我就一個人堅持慢跑。
我們還差點參加了一家太極拳培訓班。
“收費很低,先來的幾天還不能直接參加合練。有幾位老師來教你,等你們把基本動作學會了,就可以和大家一起練了。”
“要是一次學不會怎麼辦呢?”
“沒關係,一定要把你教會的。再說你們一學就會了,不像老頭子老太太要教幾次。”
“那不錯。”
“六點半開始,沒下大雨就要進行,不能中途停下來。一般年輕人到我們這裏,我們隻強調這一點,年輕人因為事多,老參加不了,接受應該不存在問題。”
倒是她的這一番話讓我們猶豫了起來,下一次化療做了之後,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身體反應呢,想要達到她所說的要求,看來得等全部治療完成了才可以。
終於有幾天的空閑時間,暫時不受到治療之苦,可以安心來端詳你了。不知道別的父母如何認識,在我的眼裏,你的出生,就是一個奇跡。
2001年的夏天酷熱難耐,我一個人在家裏,沒開空調,汗如河淌,身邊躑躅著的是台老爺筆記本電腦。你媽媽突然打來電話,語氣裏有著幾分慌張,“我可能懷孕了!”當時我壓根就沒心理準備,一下愣住了,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她。
“準確嗎?”
“應該說沒有問題,當然還要進一步檢查確認。”
對於你的到來,我一百二十個開心,天使,自己的天使,可以全身心去愛的寶貝,想想都樂得一塌糊塗。但回頭一看到你媽媽,我就會強壓快樂,能要嗎,自己還是個孩子,怎麼可能當好媽媽呢。我也不成熟,沒有做好為人父的心理準備,再說自己在部隊的去留還不明朗,條件完全不具備。
沒過幾分鍾,你媽媽打回電話,“想好了沒有,要還是不要?”
“你別這麼著急,我腦子裏很亂,讓我安靜一下好嗎?”
沒過一會兒,又是她的電話,說著說著,她哭了起來:“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你倒是拿個主意呀,如果說不要了,我馬上就去把她拿掉。”
“拿掉”二字如同兩記響亮的耳光,將我從恍惚中喚醒。怎麼了,我的天使,你就這樣沒有了嗎。
心亂如麻,我幹脆關掉手機,到外麵去走走。
正是驕陽炙烤時分,烈日當頭,了無情調,有的隻是襲人的熱浪。我不記得自己那段時間裏到底走過哪些街道,走了多少路程,反正隻知道自己一直在走,一直在走。家裏的電話,可以想象,在一刻不停地響著。
我完全沒有準備,真的沒想到你會這麼快就來到這個世上,原來我以為三五年之後才會有你的。如果當時不要你的話,你還是你嗎,我還是我嗎。原諒我這樣說,因為隻要從受精體開始,你就有著與別人一樣的尊嚴與權利,無人可以剝奪你的生命。你沒有任何過錯,所有的罪責都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