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管家。
照舊穿件黛色長衣,走路時腰身微躬,似時時準備聽從誰人差遣也似,一張刀削臉,小眼睛,慣了低眉看人,鬱鬱寡歡的相貌。此時慢騰騰走進來,雙手籠在袖裏,又看袁六一眼,道:“你怎知道是我。”
袁六苦笑道:“你忘記我做什麼營生麼,別的本事就沒有,聽人說一句話,就過了十年二十年,再聽一次,我都是認得出來的。”
他越說越恨,上前推了焦管家一把,道:“你忒狠毒,我不過是不為相府老爺家說場書,怎麼就打到這裏來,鬧得人兵荒馬亂。”
焦管家聽了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一麵笑,一麵拍著袁六肩膀—未曾受傷那一頭,恰似日日在魁星樓上,聽書聽到好笑部分,前仰後合一般,笑了半日,眼角兒竟笑出淚花,喘著對袁六道:“好袁六,關是關你事,不過沒這般嚴重,你且讓在一旁,等我將正事辦了。”
不見他用力,袁六身子忽然一輕,騰空而起,輕輕落在角落一張軟椅上,口大開,話都說不出來,一是愛妻,一是焦管家,都朝夕相見成十年,一旦變出真麵目,簡直懷疑曾經滄海是夢,從來未清醒過。
他的夢還在發,一時都沒有醒的跡象。
隻見焦管家緩緩上前,謝家四位少爺一字排開,擋在父親身前,勝衣沉聲道:“你是什麼人。”
焦管家作了一揖,和顏悅色,卻不答他話,直對老太爺道:“謝老爺,當初的交易,您沒有忘吧。”
四兄弟各自對望一眼,寒衣脾氣最急,搶白道:“什麼交易?我父一世讀書人,並未有什麼生意在外,你想必找錯人了。”
焦管家側耳聽不到老太爺半點聲音,不由得歎氣,對那四兄弟左右端詳,道:“四位少爺現下長這樣大了,玉樹臨風,俊爽可喜,不枉你父當年一場犧牲。”
他說的話沒頭沒腦,句句卻都含義無窮,隱有風雷在後,令人自危。四兄弟不知如何回答,一時滿堂靜下來,這安靜便是大雷雨前的烏雲壓城,叫人喘不過氣。
勝衣忽然上前,將長衣挽在腰上,站在當地,道:“我不知你所為何來,但今日若對我老父不利,除非踏著勝衣的屍體過去。”其他三人聽了,紛紛上前,自兄長身後站成一隊,眉目開張,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意○
焦管家也不羅嗦,連退數步,退到角落,將袁六提將起來,後者看著場上一係列變故叢生,驚得口大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焦管家提了他,毫不停留,竄出門外,無衣奔著追出去,卻見屋外一圈衣甲鮮明的弓箭手,強弩上弦,嚴陣以待,不由悚然頓足,焦管家縱身躍過弓箭列隊,回身道:“孩子,回去吧,安葬老父,好好收起那塊牌子,日後必有用得著的地方。”
提著袁六,欲待要走,袁六終於醒了神似的,在他手下,忽然大叫:“放我下來。”焦管家一怔,偏頭道:“你做什麼?”
袁六肩上創口又發,血汩汩而出,他毫不在意,昂然掙下地來,擠開弓箭手們又走進去,站在無衣身邊,朗聲道:“焦先生,我不知你是誰,我亦不知道你與老太爺有什麼瓜葛,但謝家於我有大恩,你今日逼死了老太爺,我是決計不會跟你一起走的。”
焦管家聽得跺腳,看著袁六,口氣又軟下來,道:“你今日本該在相爺府,好好說完一場書,空宅記的結局,就在你家櫃裏,哎,偏生倔強,要趕到此處來,趟一場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