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位藏得深,但每逢宴席上夫人們提及盛煜,沈嘉言似乎總會走神。少數幾回遠遠碰見盛煜,那位的目光也頗流連。

魏鸞原以為是她多想,如今聽她這刻薄言辭,倒是印證猜測。

而這種微妙的心思,她都能猜到,周遭人也未必沒有察覺。

石砌的佛殿台基旁,年代久遠的菩提樹遮擋住魏鸞的身形,那邊的貴女們沒留意到她,魏鸞卻將奚落言辭聽得清清楚楚。

隨行的染冬和洗夏氣不過,憤然看向魏鸞,想去跟她們理論。

魏鸞以目阻止,款步上前,曼聲道:“沈姑娘覺得,既是盛家吃虧,該如何磋磨我才好?”

聲音清靈,不高不低,沒打攪別處的閑談,卻引得近處數人瞧過來。

沈嘉言的神情驟然僵住。

魏鸞徐徐上前,羅衣彩繡,環佩輕動,如雲的長發堆成雙鬟,精致的赤金簪形如展翅蝴蝶,尾翼懸了幾粒珍珠,暈然生光。如春山含黛的修眉下,那雙眼似秋水翦翦,微露清寒,不偏不倚地注視著被眾女簇擁的沈嘉言。

人群裏似起了一陣騷動。

沈嘉言很快從尷尬中醒過神,下意識抓起茶杯喝茶掩飾。

魏鸞在她兩步外停下,微微挑眉,“方才不是高談闊論,為旁人鳴不平?”

沈嘉言目光閃了閃,因周遭眾目睽睽地瞧著,自不敢再說那樣刻薄的言辭,隻狀若無事地道:“我也是為魏姑娘擔心,畢竟令尊尚在玄鏡司的獄中,這樣突兀地嫁過去,怕是會遭人輕慢,受些委屈。”

魏鸞聞言哂笑,“魏姑娘方才的語氣,可是篤定我往後會在婆家受苦。據我所知,盛家上下皆寬厚明理之人,皇上賜婚更是聖眷恩隆。魏姑娘是對盛家有誤會,還是覺得皇上這道聖旨……有些偏差?”

最後四個字聲音雖輕,卻敲得沈嘉言麵色驟變。

她哪敢接這罪名,亦知越描越黑,便隻踩著魏鸞短處道:“令尊入獄,這是事實。”

“這卻不勞你費心!”

菩提樹後,忽然有道清越聲音傳來。

眾人循聲看去,宮人簇擁著嬌俏明麗的少女走來,步履輕快,雖隻著常服,卻仍是錦繡華彩,不失金樓玉闕養出的貴氣——正是章皇後膝下的獨女,極得皇帝疼愛的長寧公主周驪音。

她若進香,自有皇家寺廟接待,除了陪摯友魏鸞同行,甚少踏足此處。

在場眾人雖有誥命,品級哪能跟她比,紛紛起身拜見。

周驪音徑直走到沈嘉言跟前。

她不知前情,隻聽到沈嘉言說魏嶠尚在獄中的那句,見魏鸞麵有寒色,猜得是沈嘉言出言不遜,便讓旁人免禮,獨剩尚未嫁入王府、仍是無爵之身的沈嘉言拘著禮。而後也不理她,先拉著魏鸞,嗔道:“也不知道等等,害我遠遠追了半天才趕上來。”

魏鸞抿唇微笑,“是我的錯,待會陪你遊玩可好?”

“明日再陪我射獵!”周驪音趁機講條件。

魏鸞莞爾,“好,都依你。”

周驪音遂展顏而笑,垂目看向沈嘉言,也不將喜怒流露地太明顯,隻道:“魏大人雖在獄中,卻隻是為方便查案。我父皇都沒發話,你倒急著想定罪了?”

沈嘉言哪敢還嘴?

眾目睽睽下,周驪音隻讓她這準王妃單獨行禮,無異於當眾羞辱。

但她隻能俯首,甚至不敢咬牙賭氣,隻低聲道:“是民女失言,請公主恕罪。”

周驪音得帝後恩寵,卻不是驕橫跋扈的性子。既已解了圍,她也不戀戰,照顧著皇家顏麵,又隨口道:“沈姑娘閨中秀質,既得梁王兄看重,何必多禮。隻是往後還得慎言,免得錯了規矩,惹母後不高興。”

沈嘉言起身應是,目送她倆挽臂離開。

隻等仆從皆自側門進了後廊,眾人才重坐回原位,仍喝茶閑談,卻不免暗瞥方才爭執處。

沈嘉言默然歸坐,神情雖淡然,指甲卻幾乎掐入掌心。

等著吧!煌煌門第一旦傾塌,便會摧枯拉朽。

魏鸞自幼得意,以準太子側妃的架勢行走於京城,占盡風頭,如今魏家出事,她定會從雲端跌到塵泥。盛煜心高氣傲,重權在握,那樣器度出眾的男人,被強行塞了太子舍棄的女人,加之舊怨橫亙,豈會甘願?

玄鏡司統領心狠手辣,自有無數手段磋磨她!

沈嘉言暗暗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