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魏鸞含糊應了。
盛煜沒再逗留,摸摸她腦袋,讓她接著睡,而後披了外裳到南朱閣用早飯。
朝會上,章氏口舌不出所料地翻出此事。
因毆打太子的行徑實在太過張狂,群臣聽聞,幾乎瞠目結舌。便是與章氏素無舊交的朝臣,聽聞盛煜竟如此肆無忌憚,也不免出言彈劾。盛煜巋然而立,半個字也沒辯白,倒是永穆帝聽得臉色陰沉,雖未當庭裁決,待朝會結束,當即把盛煜叫到了麟德殿。
章太後姑侄早已侯在殿外,宮裝端貴。
盛煜眉目沉毅,如常行禮。
進殿後,永穆帝責問昨日之事,盛煜供認不諱,在永穆帝盛怒拍案時,忙拱手跪地道:“臣自知擅闖東宮實屬重罪,昨日實是情非得已,其中另有隱情,還望皇上容臣單獨細稟。”
永穆帝聞言,瞥了章太後一眼。
章太後倒沒反對——昨晚離開麟德殿後,她曾命眼線盯著皇帝和曲園的動靜,整夜風平浪靜,兩人不曾有半分往來。如今盛煜所謂稟明隱情,不過是要說章家在鄧州刺殺的事。遠水難解近渴,便是此事坐實,也是庭州舊屬自發為之,與周令淵何幹?
她有恃無恐,隻冷著臉頷首。
永穆帝瞧了眼跪在地上的嫡子與寵臣,拂袖進了內殿。
盛煜隨他進去。
內殿裏幽深隱蔽,若稍稍壓低聲音,動靜便很難傳出去,極適宜密談。永穆帝昨晚為如何處置此事費了不少心神,瞧見盛煜沉穩如水,仿佛絲毫沒意識到捅了多大的簍子,氣不打一處來,落座後抓起茶杯重重拍在案上,斥道:“你還有何話說!”
“臣之所以闖宮,是因魏鸞在東宮。”
這句話盛煜說得聲音不低,清晰傳入外間。
永穆帝冷哼了聲,擰眉不語。
盛煜遂跪地,將鄧州的事簡略稟明,也沒避著外間那幾人,聲音時斷時續地傳出去。直到前情說完,他抬頭看了眼臉色鐵青的永穆帝,低聲道:“臣擅自闖宮,固然是為救內人,也是有意為之。”
這才是重點所在。
永穆帝神情微動,故意高聲嗬斥幾句,才示意他接著說。
盛煜湊近跟前,將新安長公主查到的章家眼線、顧玄翎給嶽母的宅邸,以及兩者間藏之極深的線索稟明,低聲道:“若非此次南下,臣竟不知顧玄翎也是章家棋子。他藏得深,自會被視為殺手鐧。咱們既已查出來,為免遲而生變,不如引蛇出洞。”
這般內情,著實大出永穆帝所料。
畢竟章家欲取盛煜性命是早已昭然的事,這場刺殺固然令他憤怒,卻也不覺得意外。
顧玄翎這顆暗棋,卻布得令他心驚肉跳。
在將太子支往朗州之前,永穆帝便知道,他這位手握重權的母後心腸冷硬,為保住章氏的權勢,早已生了讓太子登基稱帝之心。先前父子倆幾番深談,周令淵明裏暗裏,態度也漸漸表露得明白。
——這祖孫三人,都是打算宮變篡權的。
永穆帝令章績回京,讓盛煜拔除其黨羽,調動禁軍人手,也是未雨綢繆。
宮變定會發生,隻是遲早而已。
心寒失望早已過去,此刻永穆帝所考慮的,隻是對策。
盛煜所謂的引蛇出洞,也是為此。
“鄧州的事絕不足以為臣洗脫罪名,臣故意鬧出如此忤逆猖狂的動靜,皇上不妨順水推舟,褫奪臣的官職,羈押在獄。章氏少了忌憚,定會伺機出手,懸在頭頂的這把刀早點砍落,皇上過了這關,平定內亂,也可騰出手收拾邊疆。”
如此提議,固然令永穆帝詫異,卻也正合他意。
章氏行事前,必會拔除最棘手的盛煜。
與其讓他們盯著性命,屢出殺招,不如主動送進獄中,還能轉圜設伏。
斟酌片刻後,皇帝沉眉頷首。
而後抓起手邊茶杯,重重砸在牆上。
精致的瓷杯在脆響中碎裂,他震怒起身,高聲斥道:“縱有萬般內情,也須按律法查辦,怎可如此肆意妄為,到宮裏來撒野!看來是朕太過寵信於你,竟會叫你為個女人,便置朝堂律法於不顧,視皇家規矩為無物!昨日是東宮,倘或明日朕留了魏鸞,你也來闖皇宮不成!”
“臣也是迫於無奈。”盛煜嘴強。
“放肆!”永穆帝大怒,徑直掀翻桌案。
卷籍灑得七零八落,連同茶壺也滾撞在地,永穆帝拂袖而去,臉色沉黑。
外間章太後聽見這動靜,冷笑著靠在椅背。
所謂君臣親厚也不過如此。
君臣有別,到底有罅隙猜忌,皇帝授意盛煜挾持太子是一回事,盛煜擅作主張不敬太子卻是另一回事。也是盛煜太順風順水,竟忘了皇權巍巍,伴君如虎,容不得任何人僭越威脅。當真是恃寵而驕,自取滅亡了。
她抓起茶杯,笑著慢啜香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