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穆帝父子養精蓄銳、縱容章家,便是為收回這條通道。
數年前失地收複,重兵駐守,處於走廊西側的白蘭國遭受重創,早已俯首稱臣。
如今忽然滋事,恐怕是定國公生出異心,為保住手裏的兵權,以戰養兵。畢竟白蘭雖曾俯首,到底民風彪悍,對肅州一帶的商道極為覬覦,若非朝廷重兵鎮守,怕是早就蠢蠢而動。邊境廣袤,各處主君皆有其職,為免再生動蕩,要對付白蘭,就隻能用肅州都督麾下的兵。
而肅州的軍將……
章家百年基業,不止曾隨先帝征戰天下,當初也是鎮國公兄弟率兵收回失地,在北邊軍中威望極高。先前永穆帝以周令淵的性命為要挾,將庭州都督的權柄收回手裏,換了心腹去鎮守,狠狠換了一番血。
其中有些軍將是章孝恭的死忠部下,平白剪除師出無名,留在庭州又是個禍患,但凡攛掇出個兵變,邊塞重地,幹係不小。永穆帝思來想去,便將那撥人調去了定國公麾下,一則對方甘與章氏為伍,能調得動,免去麻煩;再則將這些刺頭盡數扔去肅州,回頭收拾起來,可一鍋端了。
謀劃裏是如此,但須時日施展。
庭州的局勢尚未全然穩固,永穆帝沒打算太著急動定國公,免得庭州肅州聯手生出□□。
如今白蘭生事,永穆帝亦不可能臨陣換將。
肅州都督的麾下多半是定國公的舊屬,如今又添了章孝恭的餘孽,都是些刺頭,朝廷放誰過去都指揮不動。那些三無不時的小股騷擾,即使是定國公蓄意挑起來的,暫時也隻能交予定國公去解決。
永穆帝將這意思說與盛煜,問他如何看待。
盛煜的回答與皇帝的預料相近。
“先前太後在位,東宮未廢,庭州有些人還賊心不死,左右搖擺。章孝恭留下的麻煩,怕是得開春才能收拾盡,在此之前,不宜貿然用兵,免得邊塞生亂。定國公這是走投無路自掘墳墓,不過是想借白蘭牽製朝廷,苟延殘喘。秋後螞蚱而已,皇上不如放他多活一陣。”
“庭州那邊,開春即可?”
“最晚明年開春。”盛煜先前親自去庭州布置,且事關緊要,每每親自過問,十分篤定。
永穆帝頗滿意地頷首,“肅州的事若交給你,如何處置?”
“釜底抽薪。”盛煜淡聲。
這般打算,與永穆帝不謀而合。身在皇位殫精竭慮,萬鈞重的擔子壓在肩上,隻能帝王咬牙扛著,將兩鬢都熬得斑白。如今盛煜漸成棟梁,謀略手腕皆不遜能臣老將,永穆帝甚是欣慰,示意他繼續說。
盛煜遂肅容拱手。
“白蘭之所以為定國公所用,隻是利益驅使。從奏報看,白蘭沒打算跟朝廷鬧得太僵,故隻敢騷擾而不敢陳兵。等庭州安穩,皇上自可遣人出使白蘭,威逼與利誘兼而用之,據臣所知,那位國主也打算休養生息,定會休戈止戰。屆時皇上無需翻陳案舊賬,單憑通敵叛國一條,便可令定國公萬劫不複。既然師出有名,解決了外患,三路包抄,速戰速決即可。”
永穆帝聞言,忍不住笑了。
“朕也是這意思。既如此,這事開春了再議,如今讓戶部隨便撥些錢糧。折騰了整年,朕也該偷空歇歇。”他說著話,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
隻要不起邊患,三路大軍足以剿滅定國公在肅州的人馬。更何況,有隴州和庭州兩麵夾擊,玄鏡司也可借機行事,挑起章氏舊屬內亂,嚐試從裏頭瓦解。
離兩代帝王苦心籌謀的事,隻剩一箭之遙。
永穆帝闔眼,臉色不知何時轉為平靜。
“肅州的商道是國之大計,往後少不了要跟白蘭打交道,開春後釜底抽薪的事,你與使臣一道去吧。使臣從朝中選派,你再尋個跟白蘭有過交往的,從旁協助。”
朝堂與白蘭的交往,除了雙方使臣,便是肅州的人馬。
——那邊開了互市,朝廷還會從白蘭買軍馬。
若要從肅州選人手……
盛煜想起個人,問道:“臣想帶魏知非前去,皇上意下如何?”
“他倒是可用之才,鄭王也曾誇過。”
這般讚許,自是答允了,盛煜領命,拱手告退而去。
……
出了麟德殿,外頭天朗氣清。
盛煜瞧著翹角飛簷,輕舒了口氣。
章孝溫既走到這地步,算是徹底將章氏當初從龍之功毀了個徹底。貪心不足,身敗名裂,終是要自食惡果。屆時死敵既除……他忍不住看了眼玉霜殿的方向。
周令淵母子仍關在那裏。
宮中爪牙盡除,曾逼得永穆帝忍辱負重的那個惡毒女人,如今困於偏僻冷殿。身為階下之囚,除了還有口飯吃,行動連尋常農婦都不如。曾仗著軍權作威作福,等親眼看著百年基業毀於一旦,該是焚心挫骨之痛吧?
盛煜眸色冷沉,拂袖離開。
先去了趟玄鏡司,再去中書那邊,誰知今日時相抱恙,未來衙署。偏巧有件事要定奪,須與中書令商議方可,盛煜既已任了中書侍郎之職,想著此事不宜拖延,且不知時相病情如何,便得空時去了趟相府。
好在時相病得不重。
臘月裏天冷風寒,各處衙署忙著收尾,中書也不例外。時從道原就上了年紀,連日勞累,昨晚深夜回府時受了風寒,今早便昏沉沉的沒能起身。好在太醫及時去調理,兩副湯藥喝下去,精神頭已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