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一番話,盡是肺腑之言。

魏鸞覺得哪裏似乎不太對,瞧著周令淵的神色,卻又理不出清晰的頭緒。周令淵已經站起了身,大概是酒意稍湧,不敢在這裏多待,隻叮囑道:“此地凶險,我會瞞著舅舅,知會魏知非設法來接你,在此之前,你隻能囚困在這裏。”

說罷,沒再多看魏鸞,隻身去了側間。

……

將消息傳出涼城並不算太難。

畢竟周令淵在京城經營了二十餘年,曾施恩於不少人,即便失勢後被囚困,失去了東宮的羽翼,在六率之外也還有殘存的擁躉。這種人雖極少,卻是不計生死的忠實跟隨,聽到風聲後隨他來到肅州,捎帶消息並非難事。

消息捎出涼城之日,魏鸞也說動周令淵,拿了枚背後刻了一長串天幹地支、正麵刻有徽記的小令牌去了趟城南,找一家桃符上刻有相同徽記的成衣鋪。

——那是玄鏡司接頭用的徽記,據盧珣先前說的,但凡玄鏡司紮根之處,便有懸此桃符的成衣鋪,裏麵接頭的人雖非玄鏡司的眼線,卻有法子彎彎繞繞地將線牽到玄鏡司暗樁的頭上。那串天幹地支頗有門道,用過即銷,每月知會各處哨所,據說頗難仿造後魚目混珠。

魏鸞不知涼城是否有玄鏡司的人手,隻能竭力試試。

周令淵起初不肯,最終卻應了。

畢竟,身在肅州地界,他比誰都清楚章孝溫在這裏的能耐。魏知非雖熟悉涼城的情形,憑一己之力,卻未必能將魏鸞安然帶走。若能多個人助力,於魏鸞有益無害——是以哪怕他對盛煜恨之入骨,但人之將死,比起仇恨,他更願意讓曾藏在心尖的人安然脫困。

至少那樣他還能少些遺憾。

因事關魏鸞,周令淵也未將這徽記的事說與章家父子,自去成衣鋪走了一趟,次日再去,帶回了個其貌不揚的少婦。且帶得明目張膽,絲毫未做半分遮掩。

章孝溫碰見了問及緣故,周令淵隻答以閨房之趣。

看那意思,竟時要借這少婦調理魏鸞。

章孝溫嗤之以鼻,卻也不曾阻攔。

他如今關心的,是盛煜那個陰魂不散、神出鬼沒的狗賊的反應——家眷被握在敵軍手裏,隨時可能喪命,或是遭受□□再公之於眾,便是再鐵石心腸的人都不可能無動於衷。隻要盛煜亂了陣腳,於他便是好事,若能逼得盛煜做出妥協,更可趁勢反攻。

數百裏外,盛煜臉色極黑。

即使預料到了章孝溫定會拿魏鸞來戳他軟肋,盛煜也沒想到,章孝溫會卑鄙到這等地步。統率十萬大軍,曾叱吒沙場、名震四海的的老將,竟會做出這樣惡毒下流的威脅。

他隻能竭力按捺,故作退讓猶豫姿態,為魏鸞換得喘息之機。

至於救人之事,卻不能貿然出手。

——涼城是章孝溫的老巢,肅州的腹地,玄鏡司派去的暗樁皆被困在其中,生死不明,盛煜不知城內情形,貿然救人並非易事。為免撲空了適得其反,他必得與熟知涼城情形的魏知非同行。

因他所在的地方離涼城更近,探到魏鸞去處的當晚,盛煜便派盧珣親自去尋魏知非。

但魏知非畢竟是軍將,且身在戰事之中,不可能隻為營救親人而擅離職守。盧珣遂以盛煜和趙峻打算借機刺殺章孝溫為由,勸說鄭王。那位原就是一生戎馬的猛將,斟酌過後,終是應了盧珣所請,在魏知非奪下打得正酣的城池後,將其召回,派往盛煜身邊。

如此一來,不免耽誤了點時日。

好在終是趕來了。

聽到門外盧璘與魏知非的說話聲時,原本跟趙峻議事的盛煜如聞春雷,幾乎是瞬時站起身,疾步便往門口走。才邁了兩步,門口人影一晃,魏知非迎頭撞見他,來不及招呼,徑直道:“有鸞鸞的消息了嗎?”

“還在章孝溫手裏。”

盛煜答得簡短,神情陰鷙如墨。

“沒別的了?”魏知非又追問。見盛煜搖頭,他緊繃著的臉上忍不住露出失望,瞥了眼旁邊的趙峻和案上鋪開的輿圖,低聲道:“我這邊有旁的消息,從涼城傳出來的,你何時有空?”

“此刻!”

旁邊趙峻見狀,自覺拱手退出,盧珣兄弟亦到門外等候。

魏知非晝夜疾馳的趕過來,絲毫不曾闔眼,急迫焦灼之下,胸腔裏有火烤著似的,見桌上有涼水,徑直抓起來灌了兩口。待盛煜掩上屋門,便回身壓低聲音道:“廢太子派人遞密信給我,讓我去涼城接鸞鸞脫困。你覺得可信嗎?”

“周令淵?”盛煜愕然。

魏知非點了點頭,“就在你讓盧珣來找我的次日,我攻下穀陽城,正要回鄭王爺那裏複命,那人突然現身說有要事相告。據他所說,鸞鸞被困在涼城的都督府,廢太子不忍她落在章家手裏,他可帶我潛入涼城,設法救鸞鸞脫困。我起初不信,回到鄭王身邊才知鸞鸞果真在涼城。”

這般說辭,全然出乎盛煜所料。

屋中陡然陷入沉寂,盛煜眉頭緊皺,思索此事真假。

走到如今這地步,他對周令淵已無把握。

往好了想,從周令淵先前的種種行徑來看,顯然未對魏鸞死心,且自幼相識愛護的情分,到了窮途末路時,他良心未泯,不願坐視魏鸞被章孝溫欺辱利用,也說得通。

往壞了想,周令淵從離皇位僅有一步之遙的太子之位,淪為如今流離失所的喪假之前,連殺父弑君的事都做得出來,未必還會惦記求而未得的女人。從宮裏逃到肅州,妄圖借章氏殘軍重整旗鼓,做困獸之鬥,若當真跟章孝溫合謀做戲,誆騙魏知非自投羅網,也不無可能。

但無論如何,都得救魏鸞。

哪怕前方明擺著是陷阱,也得跳進去,竭力帶魏鸞脫困。

盛煜雙眉緊擰,片刻後沉聲開口。

“真假虛實原就瞬息萬變,不論是否可信,都得去涼城。你在明處,隨周令淵的人潛入涼城,我在暗處,設法帶玄鏡司的人手進去。若周令淵願意出手相助最好,若是他故意設伏,你也需時時提防。法子我已想好,有周令淵的人引路,更易蒙混入城。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