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鸞耳畔潮熱,伸手搡他。

“才將昭熙熬出來,都沒透透氣呢,要生你自己生!”

這事兒盛煜自然做不來。

就算給他三頭六臂,通天手眼,也沒這本事。

盛煜悶聲笑,就勢躺在她身旁掖了掖被角,“這陣子悶壞了吧?”

“可不是嘛。”魏鸞嘀咕。

懷著小阿姮的時候,雖說京城裏情勢凶險艱難,她卻隻是個曲園的少夫人,算得上無官一身輕。哪怕不能出城散心,騎馬馳騁,每日裏在後園散心,到祖母跟前坐著說說笑笑,與搬到曲園照顧的母親魏氏搗鼓些小玩意兒,倒不覺得悶。

這回可就不一樣了。

即便懷有身孕,她也是母儀天下的皇後,盛煜身旁唯一的女人。就算沒有宮妃累贅,後宮瑣事也有女官打理,每嚐命婦官眷拜見,她都得打起精神接見,半點都沒法偷懶。且宮門威嚴,不能像從前似的到祖母跟前解悶,請母親來陪伴,每日隻能繞著太液池打轉。

若不是有阿姮在側,真是要悶死了。

魏鸞都打算好了,等出月子養好身體,定要騎馬盡情地飛馳兩圈,再關著宮門找人打場馬球,好好活動下筋骨。

這般期盼,都快從眼睛溢出來了。

盛煜心領神會,在魏鸞出月子養好身體後,便抽空帶她去行宮騎馬散心,又辦了場頗盛大的馬球會,令魏鸞大飽眼福。待群臣女眷散去,留下男女隊中拿得頭籌的贏家,令其組隊,盛煜則與魏鸞攜手,酣暢淋漓地打了一場。

這場馬球賽卻沒有長公主夫婦出席。

——兩人新婚燕爾,興致勃勃地遊山玩水去了。

魏鸞看在眼裏,多少有些羨慕。

畢竟再怎麼此心安處是吾鄉,長年累月地住在四方高牆環繞的宮廷,沒法像從前般無拘無束地踏青賞花、騎射散心,多少會覺得憋悶。而盛煜自少年時便四處奔波,踏遍南北東西的山水,馳遍壯麗山河,如今被龍椅困在宮廷,也難免手癢。

夫妻倆一拍即合。

盛煜打算騰出數月時日,帶魏鸞微服出京遠遊訪察。

……

帝後出京絕非小事。

後宮的事還好說,除了中宮皇後外便是小公主和太妃、太嬪們,魏鸞即便撒手不管,也可請淑太妃代勞,暫且撐上一陣。盛煜卻是一國之君,若大張旗鼓地出京巡查,固然能攜待官員隨行,諸事便宜,卻難免勞民傷財。

先前肅州戰事耗費了不少軍資,如今國庫雖緩過勁兒來了,卻還有許多要用銀錢之處,盛煜自然不能隨意耗費。

若要微服,卻須將朝堂的事安頓好。

小昭熙還在繈褓裏吃奶,別說幫他父皇分憂,能不哭鬧添麻煩就算不錯了。再往上倒是有個安享晚年的太上皇,縱橫捭闔的手段足以將朝堂打理得井井有條,可惜永穆帝不太願意管這閑事。

一生操勞,心血耗盡,既將山河托付給盛煜,他實在不願再勞心勞力地批折子。

若讓皇帝輕易溜出京城,那千頭萬緒的事壓過來,想想都讓永穆帝心累——自幼便肩負重任,先前身在帝位,每日裏穿梭於朝務奏折,為完夙願而殫精竭慮,倒也不覺得怎樣。如今享慣了清福,加之上了年紀,哪還有那等精力?

盛煜數次勸說,皆無功而返。

永穆帝怕他先斬後奏,索性到隱園躲一陣,陪榮王侍弄田園去了。

盛煜無法,隻得老實伏案。

魏鸞亦暫且打消念頭,除了偶爾跟盛煜到行宮偷懶兩三日,其餘時候皆在宮裏住著。好在阿姮漸漸長大,昭熙又懵懂可愛,有兩個孩子作伴,倒也不覺得無趣。關於天南海北的懷想,也隻能寄托於周驪音遙遙送來的各地小物件,和那對夫妻即興潑墨的畫作。

如此時日倏忽,昭熙咿呀學語,蹣跚學步,也到了能牽著慢慢走路的年紀。

這年仲春,盛煜為太上皇辦了場壽宴。

比起先前章太後的那回,這場宴辦得極為盛大。

進了二月,借著春光漸盛、草長鶯飛,上林苑裏便陸續辦起了馬球賽和踏青宴,又有四方群臣早早送來太上皇壽誕的賀禮,往來之間,令皇宮裏熱鬧了許多。

壽宴前半月,盛煜耗費數年為永穆帝營建的華陽宮亦開了宮門。

——先前永穆帝禪讓退位,暫且住在上林苑的宮殿裏,雖說景致極好,卻因當初是修來遊賞散心的,威儀不足。他這輩子過得艱難,自幼便挑著重擔,與先帝隱忍數十年,重振昔日因戰亂而衰微的江山,收複失地斬除國賊,算得上文成武就、功勳卓然。如今好容易有空享福,盛煜哪會慢待?

這座華陽宮,便是精心為他而建。

宮室西接上林苑,東連群山,有巍峨軒昂的殿宇,有水波搖曳的湖泉,亦有四時不敗的花圃,最東邊則連著幽靜山林和農田桑陌,足可馳目騁懷。

宮室於去歲落成,裏頭雕梁畫棟,翹角飛簷,皆工部精心營造而成。臘月裏清掃潔淨,過後將陳設用物悉心擺入,到如今仲春二月,已是滿目繁花。

盛大的壽宴亦擺在了華陽宮。

壽宴當日,群臣畢至,宗室齊聚,就著華陽宮東側的斜坡綠草,賞歌舞、品佳肴。到了後晌,盛煜親自下場,與禁軍男兒和宗室子弟一道,打了場極精彩的馬球。過後,永穆帝則陸續邀請些老臣和上年紀的公侯舊交,散心垂釣。

車馬往來,宮人奔忙,熱鬧的情景亦讓宮裏的孩子們頗為興奮。

譬如此刻。

蜿蜒的清溪自蔓蔓綠草間緩緩流過,溪水很淺,清澈見底,光滑圓潤的鵝卵石零星躺在水底,有細小的遊魚穿梭期間。阿姮玩得高興,將嬤嬤教的規矩暫且拋之腦後,脫了珠鞋羅襪,拿細帶將裙角和褲腿兒束起,赤著腳在溪裏摸小魚。

可惜魚兒太滑,半天也沒摸到幾條。

小昭熙腳步蹣跚,由嬤嬤牽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溪邊。

他顯然想跟姐姐一起玩,可惜腿短腳慢,追了片刻後越追越遠,隻好奶聲奶氣地叫,“姐姐!姐姐!”那邊阿姮滿腹心思撲在摸魚上,隨便應了兩聲,卻沒回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