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3)

那是一個男人,月光下,他的身形麵目都清晰可辨,那是張年輕而漂亮的臉,烏黑的眼珠在夜色中閃著光。當我回頭麵對他的那一刹那,他仰了仰頭,縱聲大笑了起來,眼睛愉快而揶揄地看著我,帶著股得意和調皮的神情。我驚魂初定,用手撫著胸口,我相信我的臉色一定不太好看,我盯著他,有些憤怒地說:

“是你?羅先生?為什麼要這樣裝神弄鬼地嚇唬人?”

他向我走了過來,咧著嘴對我微笑。

“你最好叫我皓皓,我不習慣被稱作先生。”他說,“希望我沒有驚嚇了你。”

“假如符合了你的‘希望’,你大概就該‘失望’了,”我說,仍然怒氣未消,“我想你是有意要‘驚嚇’我的!”

“你——生氣了嗎?”他斜睨著我說,唇邊的笑意更深了。看他的神情,對我的“生氣”和“驚嚇”似乎都同樣地感到興趣,我想,如果要挫折他,最好是對這個惡作劇裝作滿不在乎。於是,我也微笑了。

“怎麼會呢?”我說,“你僅僅使我有點吃驚而已。”

“我喜歡開玩笑,”他說,“你慢慢會對我習慣的。你很喜歡在月光下散步嗎?”

“不錯。尤其有這麼好的花園。”

他好奇地凝視我。

“你不會覺得這個花園太大?有些陰森森?”

“你這樣覺得的嗎?”我反問。

“我不知道我父親為什麼看中這幢房子,”羅皓皓說,“現在我對這花園已經習慣了,但剛剛遷進來的時候,我真不喜歡它。尤其這個樹林,假若夜裏有一個人躲在裏麵,外邊的人一定看不見。它不給人愉快感,而給人種陰冷的、神秘的感覺。我是喜歡一切東西都簡單明朗化,花園,種一些花就好了,要這麼多樹幹什麼呢?有一次,我曾經被嘉嘉嚇了一跳。”

“於是,就給了你靈感來嚇唬我嗎?”我說。

他笑了,笑得很開心。

“你似乎膽量很大,皚皚晚上是不敢在樹林旁邊散步的,除非有人陪她。據說,在我們搬進來以前,這林子裏曾經……噢,不說了,你會害怕!”

“說吧,”我的好奇心引起來了,“我不會害怕!”

“有人說,這林子裏曾經吊死過一個女人。”他望著我,大概想研究我的反應。“而且,傳說每到月明之夜,這女人會重新出現在林子裏,吊在樹上左晃右晃,還會歎氣呢。”

我的後腦冒上一股涼意,但我不願表現得像個弱者,尤其在他那微帶笑謔的眼光裏。

“難道你見過?或聽到過她歎氣?”我問。

“沒有!”他仿佛很遺憾,“我的綽號叫‘鬼也嫌’,大概鬼真的討厭我,所以從沒在我眼前出現過。可是,李媽發誓聽到過她的歎息和呻吟,所以,大家晚上都遠遠地避開這個樹林。”

“鬼也嫌?”我對這縛號發生了興趣。“多奇怪的綽號!”

“因為我太愛搗蛋,從小沒人喜歡我!”他笑著說。

我真想擺脫掉那個關於“女鬼”的話題,雖然我對這位女鬼的傳說也很好奇,可是在這樣樹影憧憧的月夜,和這廣大的深院中談起來,總有些讓人感到毛骨悚然。所以,我熱心地抓住了這個話題:

“你母親一定很喜歡你的,是嗎?”

“我母親?”他深思了一下。“我可不能確定,母親一生中大概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生病,她時時刻刻都需要別人照料,實在沒辦法再去照顧兒女。如果她喜歡,也隻是放在心裏,缺乏行動來表現。”

我想著那脆弱而冷漠的女人,和她那次突發的病症,她是怎樣的一個人?我低頭望著腳下的碎石子路,沉思著沒有說話。地上,我和他的影子並排向前移動,瘦瘦長長的。我們正穿過曲徑,繞向前麵院子裏去。

“羅家的人都有些怪,你覺得嗎?”他突然問。

“噢,”我抬起頭來,羅家的人都有些怪?確實。但,這話竟由羅家的一分子問出來,好像有些奇妙。“怎麼呢?”我泛泛地反問。

“你看,我父親有他的怪脾氣,你決無法認為他是十分平常的人,是嗎?我母親,曾經有一個醫生說她是神經病,該送醫院。皚皚,是個用冰雕塑出來的美人,美則美矣,毫無暖氣!至於我呢?正和皚皚相反,似乎太過於熱情了,而且,我很樂意把我的感情廣施天下,我的女朋友從女學生到酒家女應有盡有,我都一視同仁……你可別認為我是色情狂,我愛她們,也尊重她們!許多人說我用情不專,其實,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女孩子好像是一朵花——你愛花嗎?”

“當然。”

“可是,花有許多種類。玫瑰、薔薇、康乃馨、百合、蘭花、海棠、蒲公英……數不勝數,每一種花都有它特殊的可愛處?對嗎?”

“不錯。”我點頭。

“所以,我每一種花都愛,女人也和花一樣,每個女孩子都有她特殊的美處,所以,我也都愛!”

多麼奇妙的理論!乍聽起來好像還蠻有道理。仔細想想又有點似是而非,隻是,一時間想不出理由來駁他。我望著他,他那對漂亮的眼睛也正在凝視著我,嘴邊依然掛著那抹笑意。我不讚同他的理論,卻很欣賞他那份坦率和灑脫,那微笑和眼神也有其動人之處。笑了笑,我說:

“怪理論!真的,你們羅家的人都有幾分怪。”

“有一次,中枬和我談話,”他笑著說,“他說我們羅家人人都有些神經病,可以稱作‘神經之家’!事後,我分析了一下,羅家的人確實都有些神經。可是,這世界上的人又有幾個沒有神經病?你想想看,每個人的個性都不同,生活習慣也都不同,是不是每人都會有他‘怪’的地方?所謂‘怪’,不同於一般性就叫‘怪’,是不是?”

“嗯。”我表同意。

“那麼,任何人都會有他不同於一般性的地方,也就是說,任何人都有他怪的地方。例如你,你常在不該發笑的時候發笑,常會突然冒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

“哦,”我笑了,臉有些發熱,“我有我的道理!”

“每個人都有他自認為合理的‘道理’,就像我的‘博愛’論,可是,在別人眼光裏看起來就是‘怪’,就是‘神經’,就是‘沒道理’!這樣分析起來,世界上每個人都有神經病,隻是神經的地方,方式不同而已,所以,我常說——”他頓了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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