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北野已離開祠堂,據勤條兵說旅團長親自去通信班接收上麵發來的電報。其實是無需他親自去的,通信班每回收到電報都是跑步送來。看來情況有些異常。過了一會兒,北野回來,臉色十分難看。他與卜乃堂嘰哩哇啦講了一通,蘇原聽得的意思是上麵責怪他的先遣隊行進遲緩,鑒於這一帶諸樣不平安因素,第十一旅團滯留於遼寧海岸的大部隊暫按兵不動。這一局麵對身任旅團長的北野來說無異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卜乃堂向他報告了蘇原醫生去病員宿地診看的情況,北野問結果如何?卜乃堂說還須旅團長親自詢問才是。北野遂點點頭,轉向蘇原一笑,笑得十分勉強,說蘇原君為部下診治,不勝感激,請問此奇異足疾可用何方何藥治療?待卜乃堂翻譯之後,蘇原答:日軍將士所患足疾甚是蹊蹺,以前在書本上和臨床醫療上對此種病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因此難斷病因,更難下藥醫治。卜乃堂將這番話翻給北野聽,之後又加上一句自己的見解:我看他說的並不可信。蘇原聽得明白,因此在心裏對卜乃堂無限痛恨:北野顯然是讚成卜乃堂的,繼續對蘇原說:蘇原君之言難圓其說,難道你們本地老百姓的腳是鐵石所鑄,從來不生病疾?惟獨我們外來的日本人注定倒楣不成?蘇原聽了心裏格登一聲,心想倒真叫這個不懂醫學的北野言中,這種足疾確是一種外鄉症,實由水土不服引起,本地百姓自然不是鐵石之足,也生足疾,但不是這一種。對比起來,這由水土不服引起的足病倒不難醫治,他的父親便有十分奏效的藥方。他說北野先生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人生天地間,俱吃五穀雜糧,俱經雨雪寒暑,哪有不生病疾之理。問題是對病疾的態度大相徑庭。我們中國人崇尚養生,崇尚自然,注重以自身的精血來抵抗病疾的侵蝕,許多情況都是不治而愈。我以為這並不意味著是不尊重科學,而是更貼近醫道本質的一種超然態度。北野聽了卜乃堂的翻譯後,冷笑一聲,說,想不到身為醫生的蘇原君竟倡導什麼不治而愈,滑稽之至。如真是這樣,像你蘇原君幹醫道行的人不早就在中國絕跡了嗎?話說回來,你們中國人怎麼想怎麼做是你們自己的事,我不感興趣,可我不能叫我的部屬躺在地上等什麼“不治而愈”,我要前進,要完成使命,你懂嗎?你必須大大地為皇軍效力,你懂嗎?蘇原不再說什麼,心想這個北野俊太郎可有點不好對付。
當蘇原與北野的對峙接近尾聲,北野以異乎尋常的方式向蘇原攤牌。他讓卜乃堂給他好好翻譯,他口氣平和卻殺機顯見,他說道,蘇原君,從總體上我理解你的心理,豈隻是管世上人人都希望生活於理性與道義之中。在中國,在我們日本,’關於教導人如何認識如何行為的金科玉律如出一宗,如同地上的高山河流平原湖泊在太陽底下顯現得清清楚楚。可是蘇原君你不要忘記一點,太陽不會永遠不落,真理也不會永遠放光,人告誡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雖一切都明明白白。可在理性的法則麵前人們又不知所措。蘇原君,你知道人實際上是生活於什麼中間呢?是選擇。人除了親生父母不能選擇之外,其餘的都可以選擇,如求學、求親、求職等等無不存在於人的選擇之中。就以我為例,高中畢業我選擇了武學堂,進入陸軍後我選擇了安堂知子做了我的妻子,戰爭之後我選擇進入中國派遣軍而不是日本大本營……是選擇決定了一個人的生活道路,決定了人的命運。人有時候麵臨兩種選擇,有時候又麵臨多種選擇,而最困難的選擇是生還是死。我現在要指出的是你此時此刻麵臨的選擇,不言而喻,你的選擇將是由我強加於你,這種強加事實上也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必須讓你給我的部下治療,別無其他。那麼我將怎樣地強加於你,這就是你此刻最為關注的問題。如果在和平時期,我的強加或許會有所節製,比如讓我的士兵抽你一頓鞭子,趕走了事。可現在是戰爭時期,戰爭使目的變成唯一,又使選擇變得極端。這沒有辦法。下麵我將開誠布公地指出我將強加給你的幾種選擇,當然前提建立在你仍然拒絕為皇軍效力的基礎上。我將階梯式實施如下:一,著人強奸你的妻子,對此我的士兵將樂此不疲。二,完事以後便一點一點肢解她的身體,看她是否如你所說會不治而愈。三,當著你的麵將她活埋入土。四,我將命我的十名士兵從不同角度將刺刀刺進你的胸膛。蘇原君請你原諒,即使我有耐心也沒有時間,如果時間充裕,我會給你提供更多更多的選擇,但是不成,我確實沒有時間,這你知道。現在請你蘇原君聽清也請你相信,作為大日本帝國一名將領,我決不食言,我將依照剛才所說的順序實施,不得到你改變主意的答複,決不中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