螞蟻,親愛的螞蟻,我將很快就會見到你了。

一路上,我看著窗外的景色,聽著出租車裏充滿上海方言的電台節目,第一次感覺這城市竟然如此熟悉。這條條彎曲的街道,這往來不斷的行人,甚至這城市獨特的高樓和建築,都是那麼地眼熟,我喜歡上了上海,就像當年我一見鍾情喜歡上的杭州。

車到了目的地,我按照門牌號,找到了一間酒吧,奇怪的是,這酒吧不叫紅房子,而叫染色。

我推門進去,被一陣音樂的熱浪給震撼住。

這是一個典型的搖滾吧,牆上貼的全部都是那些迷死人的主唱們的照片,從Kurt Cobain到列儂,brett andersoian Bach,Jim Morrison再到Bon Jovi……無與倫比的妖豔,又無與倫比的冷漠,這些搖滾男人門的美和他們的惡仿佛是指引人入地獄的一扇窗,又如同是一劑迷幻藥,從現實的狼狽中,拖到夢想的懸崖上……

我嗬嗬地笑起來,不知死活地容忍自己的荒唐。

我被一個人給叫住。

“喝點什麼嗎?”一個滿頭紮著辮子的男人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冒出來,嚇了我一跳。

我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裏,對辮子男人說:“我來找人的。”

“找誰?”

“蘇原爭。”

“沒有這個人。”辮子很肯定地說。

我的心一下子冷卻下來,我拿出了地址,指給他看:“是這個地址嗎?”

辮子漫不經心地看了我一眼,搖搖頭,手一攤,走開了。

我拿著那張模糊的地址,心不甘地站在那裏,音樂聲音如此巨大,巨大到像一場海嘯,我不相信螞蟻會騙我,更不相信現實竟然是如此地殘酷,我想找到辮子,再問問他關於螞蟻的事情,但是人山人海,煙霧繚繞間,我有點失望了。

要找到一個人是如此之難,哪怕是在同一間酒吧裏。

還在十分鍾之前,我幻想了現實版的《卡薩布蘭卡》中的一幕。

當我風塵仆仆地走進這間酒吧,我會看到一個憂鬱的男人坐在裏麵喝酒,那就是一直在等我的螞蟻——天。我竟然這樣煽情又這樣地可笑……這一刻,我難過得想流淚,巨大的失落感襲擊了我,多久都沒有這樣清晰的感覺了。我以為我的感情早以麻木,但是我想,感情是永遠都不會麻木的,麻木不過是間歇性的休眠狀態,一旦合適的契機刺激,它一定會奔湧肆虐,氣勢磅礴地滾來。

我像個木偶一樣地站在音樂和嘈雜聲中,確定自己找不到辮子了,我轉身向吧外走去。

推門而出,看到滿天的星光。

城市裏可見到星光的機會並不多。上海的星空竟是如此地美。我仰麵看著天,感到一陣親切的憂傷,也許,真的就是這樣了,我的過去和我正式說了再見,無論我有多麼不舍,它都斬釘截鐵地宣告了事實的真相。哈。我的過去。所有屬於我過去的你們,我還沒有確定以什麼樣的姿態與你們告別,我甚至沒有準備真的與你們告別,我的青春,我的愛恨,我的朋友,我的愛人,我的敵人……

我心亂如麻,想立刻坐車回旅店,卻始終挪不開腳步,我戀戀不舍得看著這個陌生城市裏陌生的酒吧,我找不到一點當年紅房子的溫暖和熟悉,因為沒有了那樣的幾個名字,所以一切是那麼地冰冷和孤決,我回頭看了看“染色”,兩個字在夜色裏顯得異常地尖銳,當年螞蟻寫下這個地址,一定有他的原因,即使他想欺騙我,也一定對這個地方熟悉的,可是,螞蟻,你在哪裏?

“桔子?”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嚇了我一大跳。

一個高挑的女孩出現在酒吧門口,以遲疑的姿態向我走來。

“是你嗎?桔子?”

“你是?”

“真的是你?幾年不見,不敢認了。”女孩走近我,我才看清楚,竟然是尋明美。

我一時之間感慨萬分。又充滿了狐疑。

“怎麼會是你?你怎麼在上海?”

“哈哈。真的是你。剛才大衛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敢相信。”明美如舊地爽朗,對著天空大笑,然後親熱地對我說,“桔子,說真的,我還蠻想你的。”

一句話,也讓我確定了明美的出現,太意外,太意外,她怎麼會在這裏?為什麼會出現在上海?為什麼會在這間吧裏?……我恨不能一連串地將問題都傾出,又覺得自己太瘋狂,我有點不能自控。

“喝杯酒吧,我請你。”明美看出來我的一連串的疑問,招呼我進酒吧,穿越人潮,把我帶到一間稍嫌安靜的小屋裏,小屋看來是吧主的住所,雖然零亂,但是顯得很舒適。

“哈哈哈哈。”明美忍不住大笑起來,想忍住,但是又始終無法忍住,還是笑了起來。

我看了看我的穿著,不覺得有什麼滑稽,“怎麼?我很好笑嗎?”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你別誤會。哈,你還是那麼認真。隻是沒想到你會出現。太意外了。”

“我也沒有想到。很巧。出差,路過這裏。”

“你怎麼會知道這裏的?”

“以前螞蟻曾經給我寫過一個地址——沒想到他是騙我的。”

明美搖搖頭說:“他沒有騙你,他以前是在這裏的,不過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他走了。”

“走了?”

“是的,他的脾氣永遠都是這樣。一有不順心,就會選擇消失掉。說到底還是任性。”

我想起當年螞蟻跟我說他是巨蟹座,缺乏安全感時的樣子。他是任性,還是對安全過於渴望,而逃避不過是他的一種自我保護的姿態吧?

“這些年你去了哪裏?好像混的不錯,像個小白領。”明美不羈地打量了我一番,點了根煙。

“是在寫字樓工作,普通的小職員。”我簡單地說,並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行蹤。

“恩,不錯,這才是屬於你的生活。你不屬於這個圈子,幸好你及早地跳出來了。”

聽不出這句話是讚美還是諷刺,總之,我不舒服。

“你呢?你不是在紅房子嗎?怎麼會來上海了?這酒吧是你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