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佐,人說了什麼,未必就是做了什麼,人做了什麼,未必就會說什麼。”
“馬先生,你認為他沒做什麼。那你是要為他擔保麼?”
我連忙搖搖頭。
“那麼,馬先生,你說誰在做什麼,誰沒有做什麼,你所說的做什麼,到底是指做什麼?”
“就是說——朝丁先生扔炸彈。”
天色漸暗,有人打開一盞燈,強光照到我臉上。如果沒有電燈,審訊就會在晚飯前停下來吧?爆炸發生後,我第一次感覺到了饑餓。
我忽然想明白了,為什麼日本人要把我們也列入嫌疑名單。因為——那顆炸彈不是扔向丁先生,而是事先就放到了房間裏。
那其實是顯而易見的。要混進公寓,跑到303門口,朝丁先生房間扔出那顆炸彈,鬼才辦得到,或者隱身人。301室在樓梯口,丁先生把警衛人員安排在這個房間,就是要起這個作用。這個房間從不關門。保鏢們拖來兩隻竹榻,輪班坐在門口。
從街上向窗口扔炸彈,也幾乎不可能。丁先生向來小心,從不開窗。陽台上,一年四季都掛竹簾。
“是啊,海軍武官府派來了陸戰隊爆炸專家。他們得到的結論也是這樣。爆炸是精心策劃的。馬先生,你從南京特工總部時期起就一直追隨丁先生,在人事方麵相當熟悉。依你之見,無論‘藍衣社’或者‘CC團’,他們中有沒有人能設計出這樣一顆炸彈,讓它恰好在丁先生走進房間後爆炸?”
“我不熟悉做行動工作的部門,戰爭爆發後,丁先生離開特工總部,人事方麵很隔膜了。”
“噢,是這樣麼?”
“但我可以確定,這些人當中——”我把手舉起來,隔著牆朝301方向虛空畫個圈,“沒有一個受過炸藥方麵的訓練。”
我們這些跟隨丁先生的人,本來覺得自己大可不必擔心。頂多判個公事不力,致誤丁先生性命。正在新政府用人之際,也就是關幾天,自然會釋放。可如果炸彈是事先放到房間裏,那最要懷疑的人倒正是這些人。說句老實話,我也不敢替大家擔保。這辰光誰能給誰打包票?就丁先生這群貼身保鏢,從前有跑馬場馬夫,有賭場打手,現在背上盒子炮,都算特工總部警衛大隊人員。丁魯小周,一個是丁先生八竿子打不到的親戚,一個是政府機構失業小職員,個個都是跟丁先生混口飯,個個見錢眼開。何況老丁既做漢奸,人人得而誅之。背後頭這些人心思,啥人猜得透?
好像猜得到我心思,林少佐看看手表,對我說:“馬先生不要太擔心。你一直追隨丁先生,我們信任你。你很有頭腦,‘和平運動’需要你這樣的人才。我看你不如幫我做點事情。白天你就在審訊室做做記錄,有什麼建議隨時告訴我。晚上你仍舊回自己房間睡覺。”
緊連著審訊室有個小套間,原先是個臥室。推開門,空空蕩蕩,隻放著一隻圓桌。桌上大盆內,堆滿幾十隻牛肉煎包。我憂心忡忡,一天沒吃東西,覺得這油膩膩冷包子也成美味。
“少佐,人說了什麼,未必就是做了什麼,人做了什麼,未必就會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