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菌(2 / 3)

日本人的摩托車和卡車行駛在雪路上一點也不快,甚至有些氣喘籲籲的樣子。好不容易等到進入了射程之內,馮山從雪殼子裏站了起來,他左臂的空袖筒隨風飄蕩,他右手一槍,槍響過後,駕駛第一輛摩托車的日本兵便一頭栽了下來。

接著就槍聲大作了,這種伏擊讓日本人始料不及,但還是倉促應戰,有十幾個日本兵從帆布車裏鑽出來瘋狂地向馮山這邊射擊。馮山手下這夥三十幾個弟兄,個個都是神槍手,手裏的家夥都不軟,隻幾個回合,日本人手裏的家夥就啞了火。馮山把槍別在腰上,他揮了一下手,弟兄們便嗷叫著衝了上去。

馮山登上車時就有些發怔,車上隻有兩個碩大的橡膠皮桶,不知裏麵裝的是什麼“幹貨”。孔大狗等弟兄也爬到了車上,他哆嗦著聲音說:大哥,車上沒有幹貨。

馮山說:把這東西抬上。

幾個人不由分說,把兩個橡膠桶就弄到車下,四個人抬著桶就要走。馮山想圍著車再查看一番,不料,又有兩輛車駛了過來。有人叫了一聲:大哥,又來兩個。

當他們四散著準備迎擊的時候已經晚了,那兩輛車上跳下了足有幾十人,有日本人也有憲兵,他們很快地就圍了上來。看來後麵這兩輛車是保護前麵日本人車上的東西的,不知什麼原因幾輛車拉開了距離。

也就是在這時,馮山看到了槐的身影,他對槐太熟悉了,雖然他沒和槐照過幾次麵,但隻要槐一出現,他立馬能從空氣中嗅到槐的氣息。

馮山隻愣了一下神,兩夥人便接上了火,匆忙之中,馮山看見幾個弟兄倒下了。馮山知道此處不能戀戰。他衝弟兄們喝了一聲:撩幹子!這是綹子的行話,就是撤的意思。

弟兄們就往後山撤去,又有幾個人倒下了,日本人和憲兵也不停地有人倒下去。馮山一邊掩護抬橡膠桶的弟兄們,一邊在日本追兵中尋找槐的身影。他跑到一棵樹後,揮手打了一槍,一個日本人倒下了,他還沒把頭縮回來,一發子彈飛過來,他的狗皮帽子便被打飛了,一股寒氣兜頭砸過來。他順眼看去,槐正舉著冒煙的槍立在雪殼子後麵。

孔大狗看見了,大叫一聲:大哥,我要殺了這個兔崽子。

孔大狗衝過來,隻是一瞬,槐便隱去了。

後麵是鬼子不舍不棄的追逐,子彈漫天飛著。鬼子和憲兵呈扇麵衝了過來,馮山有些發怔,他截過鬼子有好多次了,從來沒有見過日本人這樣的陣勢。以前不論是軍火還是糧食,日本人最多也就是有一個班左右的兵力保護,丟了也就丟了,從沒見過日本人這麼舍身忘死地追趕過。就是為了兩個橡膠皮桶,這是怎麼了?

日本人越來越近,馮山就大喊著:撩,快點撩。

他們隻要衝上山坡,再過一個溝,就可以踏上二龍山的脊背了,隻要踏上二龍山那就是他們的地盤了,那裏有弟兄們接應。

日本人和憲兵就像一塊橡皮糖,甩不掉,擺不脫,在後麵緊追不舍,日本人甚至還打開了炮,把他們撤退的路線封住了,有幾個跑在前麵的弟兄,被炸彈擊中了,血紅紅地染在了雪地上。

就在這時,從對麵山坡上殺下來一隊人馬,他們迎頭痛擊追過來的日本人一家夥,日本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弄蒙了,調轉火力向另一夥人殺去。

馮山這才帶著弟兄們爬上了二龍山的龍背。馮山安全了,回望的時候,才發現是肖大隊長的人馬和日本人接上了火。他不知道肖大隊長的人馬為何會在這兒出現,他來不及多想什麼,讓人抬著兩個橡膠桶向山上走去。

馮山自從拉杆子到二龍山以來,受到了最嚴重的一次重創,他數了數,有十幾個弟兄沒有回來。麵對著不知道裝著什麼東西的橡膠桶他有些愣神。馮山不是怕死之人,可兄弟們再也回不來了,馮山心裏不知道是什麼味道了。如果沒有馮山最後一賭,他也不會來到二龍山。

馮山最後一賭,楊六輸了。楊六張開了手,紙牌紛紛揚揚地落在了地上。楊六接著抬起了臉,馮山看到楊六的一張臉寡白,眼裏充滿了血絲。馮山還看到楊六眼裏死亡的氣息。當初他輸給楊六一隻胳膊時,也許自己的眼神和楊六的也相差無幾。

認賭服輸,這是道上人的規矩,楊六就是楊六,楊六撐起身子說了一句:馮山你贏了,房子和地,還有女人,都是你的了。說完他搖了兩搖,晃了兩晃,突然口噴鮮血,一頭栽在了炕上。

馮山望著氣絕命斷的楊六,搖晃了一下,他還是手扶著牆走出屋門。此時,太陽西斜,把西天染得紅彤彤一片。他盯著西天,父親就是在這樣的季節和時辰懷抱石頭走進大西河的。雖然楊六倒在了炕上,但他仿佛看見了楊六用一條繩子,一頭係在脖子上,一頭係在石頭上,然後懷抱石頭一步步向大西河走去,嘴裏還哼著二人轉的曲調。父親就是這麼去的。

他搖搖頭,幻覺消失了,他回頭看了一眼楊六的房子,再次轉過頭時,他衝著紅彤彤的西天大笑兩聲,衝著茫茫雪野喊:爹,娘,馮山贏了,終於贏了。他抹了一把臉,那裏早已濕濕涼涼了一片。

他向家的方向走去,北風吹起他的空袖筒一飄一蕩的,他的樣子很瀟灑也很隨意。北風吹起地麵上的浮雪,打著旋,白蛇似的東奔西突著。他想到了文竹,想到了菊香還有槐,心裏就暖了一下,又暖了一下。

當他出現在家門前時,他第一眼看見了文竹,文竹正跪在自家門前像一麵旗似的衝他迎風招展著。他笑了一下,肉就僵在臉上,到了近前,他看見了文竹滿臉的淚水以及流著血的膝蓋,血浸透棉褲流到了外麵。他知道在這半個月的時間裏,文竹在家一直為他跪天跪地,求神告佛願他早日贏了楊六平平安安地回來。他衝文竹又笑一笑道:我贏了,再也不賭了。文竹聽了他的話,搖晃了一下,幾乎要跌倒,他把文竹抱在了懷裏。文竹用手死命地把他抱住,頭紮在他懷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他僵著身子站在那裏,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文竹挺起胸,張開嘴狠狠地咬了一口馮山,馮山叫了一聲,文竹低聲說:你這個冤家。他用一隻手臂抱著文竹走進了屋裏。他把文竹橫放在炕上,火炕已燒得滾熱,一股熱浪洶湧著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