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環佩,你不明白——”
德順二十八年,也是這樣一個春寒料峭的三月,文朗從背後拉出一個嬌小的女子,對我說,愉兒,這是睿蓉。
我記得那日她穿了一身鵝黃長裙,白皙精致,嬌羞帶怯,我記得那日我對文朗說,恭喜朗哥哥覓得心人,記得我對睿蓉說,母儀天下不見得是每個女子的夢想。
我們用了一個月的時間變成親密無間的姐妹,用了一年的時間攜手邁入宮牆,用了四年的時間,她成為了他的皇後。
我記得她對我說,沒有什麼是不可挽回的,你值得得到幸福。她說,是你,總比是旁的什麼人強。
言猶在耳,卻已人事全非。到今天,她已經第三次要我的命。
“小姐,我明白,”環佩的聲音依舊輕淡,“隻能說,你看錯了人。”
當我終於痛哭失聲的時候,我知道,五年後的這個三月,我與睿蓉之間終成陌路。
你可以說我看錯了人,其實我看的時候並沒錯,是那個人變了。
回到翊仁宮的時候,看到常遠候在門口,見到我忙一躬身:“娘娘這是去哪了?”
我沒回答,問:“有事麼?”
“沒什麼事,是皇上見娘娘身子不適,打發奴才來瞧一瞧,”常遠小心翼翼的看我,陪著笑,“皇上說晚一會兒過來。”
“我沒事,”我對著常遠笑一笑,“就跟皇上說我睡了,讓他不必跑一趟了。”
說罷,我也不等常遠反應,就進了翊仁宮,並吩咐關門謝客。
文朗來找我,無論他要說什麼,我現在都不想聽。
我也的確是累了,環佩怕我吹了風著涼,燉了參薑湯給我,裏頭加了安神的藥,我服了很快睡下。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已近巳時,環佩守著我,問我可有不適,我隻說睡得很好。
午膳時環佩告訴我,文朗昨夜還是來了,見我當真睡了才離開,我聽了點頭,沒說什麼。
這時候月妍打簾子進來,道:“娘娘,剛才皇上派人過來傳話,叫娘娘午時過了到乾元宮去一趟。”
我一怔,點頭:“知道了。”
環佩一臉不解的看我:“小姐?”
我淡淡扯了嘴角,扶著環佩站起身:“換衣裳吧。”
簡單妝扮了,我看看時辰差不多,就乘了轎朝乾元宮去。文朗明知道我心裏別扭,身子又沉,還是這樣規矩的來傳我去,想來是有事,或者就是要見什麼人。
果然一進乾元宮的門,常遠就把我往偏殿引,而不是常去的勤政殿或輔仁殿。
“娘娘稍候,皇上在勤政殿處理急務,很快就過來。”
從昨夜起常遠在我麵前就是這樣謹慎小心,滿麵堆笑,我聽了點頭,也不多問,叫環佩等在門口,邁步進了偏殿。
並不意外的在裏頭看見文暉,他見了我,眼神總算定定落在我身上,俊美的笑容展開來:“愉兒——”
我則淡淡的:“王爺萬安。”
話是這樣說,卻既不福身也不施禮。
他笑:“真生氣了?”
我口氣更淡:“不敢。”
他似笑非笑的頓了一下:“身子還好麼?昨晚上那麼急做什麼,不是真在怪我吧?嚇得我夜不安枕。”
我輕笑:“原來王爺瞧見了呀,昨夜王爺和王妃演得天衣無縫,救臣妾於水火,臣妾感激還來不及呢。”
“好了好了,快別氣了,”文暉陪著笑,“那不是都擺平了麼。”
我卻不肯罷休,越想越起急:“這叫擺平了?幹嘛非要扯上環佩,你要她做什麼?”
他卻一臉無辜:“好歹也是我救了她,的確覺得投緣啊,要了去不行麼,你還真怕我虧待了她?昨晚謝都謝過了,娘娘這會兒又舍不得了?”
我一瞪眼:“從來也沒舍得!”
“那可怎麼辦,”他攤攤手,“要都要了。”
我知道他所說不假,心裏更恨他胡鬧:“不管!你惹出來的事,你去想辦法!”
“愉兒,”文暉兀自看了我一會兒,道,“我倒想問皇上要你呢,可惜他也舍不得。”
我皺眉:“你胡說什麼呢?”
“真的,”他笑得有些鬼魅,眼神卻是虔誠,“有時候,我真希望那謠言是真的,若你肚子裏的孩子是我的,我一定帶你走。”
“不,不是帶你走,是根本就不會讓你回來。”
文暉直直的看我:“如果他不能護你平安,我可以,愉兒,我一定不會讓你處於這種境地。”
我眯了眼看他,忽然覺得他此時的表情有點熟悉。
他很快笑一笑,眼睛越過我朝我身後望去:“皇上,你說是吧。”
我猛一轉身,發現文朗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門口,一身月白的龍紋常服,長身佇立,麵上有點僵,唇抿著,略略發白。
文暉剛才的表情分明就是在曲陽城裏為了引文朗現身,故意與我曖昧說話時候的樣子。
我一皺眉,連忙就要朝文朗過去,不想剛才本就轉身轉得猛了,這又一著急邁步,腰上一擰,差點摔倒。
沒想到才六個月,身子就這麼不靈活,結果我想要衝向文朗的行動以文朗躥過來扶住我告終。
“小心!”文朗摟住我的腰扶我站穩,“別抻著。”
我還沒說什麼,就聽見文暉涼涼的聲音,帶點不屑:“昨晚上幹什麼去了——”
我心裏一怔,忽然隱約明白了文暉為什麼總要刺激文朗,甚至不惜不顧禮數的惡言相向,在冀中王府,曲陽城裏,還有現在,每回他這個樣子,都是我在傷心難過的時候。
原來他是在心疼我,用他的方式。
感動歸感動,我卻不能表達什麼,扭過頭去看文暉,沒有埋怨,隻是無奈:“王爺——”
文暉淡淡的不說話,我仰頭,看見文朗的眸子裏麵也是冰冷一片。
心裏不禁有點緊張,之前在曲陽還好,眼前可是在乾元宮,我是真怕他們又有什麼不冷靜。
這兩人分開來的時候都是極好,一個溫潤,一個俊雅,一個擁有天下,一個擁有自己的天下,本是各自不相幹,現在卻變得一見麵就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