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桐搖搖頭:“倩倩呼吸道裏的嘔吐物還不足以導致她的窒息死亡,因為藥物過量,所以她死的時候應該還處在昏睡狀態。至於說你後來看到的嘴邊的少量嘔吐物,那隻是因為抱枕蓋住了臉,出於本能,倩倩掙紮過,嘔吐物就是在那個時候從鼻腔出來的,當然了,還有嘴角。”
看著盧浩天的臉色在逐漸發白,章桐輕輕歎了口氣:“作為她的父親,你唯一該感到安慰的是,整個死亡過程應該不會持續太久,她也就不會感到太痛苦。”
說完這句話後,她便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會見室。
章桐知道,盧浩天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他女兒的死了。
熬了個通宵,早晨五點又是一天中人體溫度感覺最冷的時候。所以盡管躲在熱氣騰騰的警局食堂裏,裹著厚厚的警用棉大衣,章桐卻還是感到渾身上下止不住地哆嗦。
警局食堂雖然對外開張都是在一天中的飯點,但是無論何時隻要有人過去,總會多多少少有點東西可以填飽肚子,當然,對於吃的東西就不能要求太苛刻了。
此刻的章桐不隻是冷得發抖,還沒有半點食欲,她皺眉看著自己麵前碗裏的粥發呆。這並不能怪她,昨晚上從分局看守所回來後,章桐一夜沒睡,盡管累得眼皮直打架,但是隻要一合上眼,盧小倩冰冷的臉龐就會在自己腦海中出現,整個案子似乎被從頭到腳給裹在一層看不清的迷霧之中。看看天也快亮了,她幹脆就叫了輛夜班出租車直接趕來了警局上班。
看著和自己打招呼的阿強,章桐禮貌地點點頭,她很清楚在這個節骨眼上,自己不能和他談起任何有關盧浩天的事。因為盧浩天雖然沒有直接殺人,但是很顯然對於女兒和妻子的死,他完全是知情的,而又是什麼樣的難言之隱讓他寧可放棄事業而選擇沉默呢?
還有,那個若隱若現的年輕女人,除了知道她的大概身高外,章桐幾乎就一無所知,現在唯一能肯定的就隻有一點——這個年輕女人確實存在。還有就是,盧浩天在案發前曾經打聽過大麻的事,而章桐記得很清楚,當時盧浩天所辦的案子和大麻根本就沒有任何關聯。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痕跡工程師方小木睡眼蒙矓地在章桐麵前坐了下來,他麵前托盤裏放著的早餐,是一年到頭始終都雷打不動的菜式——一碗鹹豆漿和一根老油條。
“方工,你賺的那點錢,至少能吃個肉包子吧?”章桐苦笑,“而且你有些營養不良。”
“大清早的吃肉的東西沒胃口。”方小木慢條斯理地辯解。他有個習慣,那就是每次吃飯前都必定要把筷子擺放整齊,並且托盤裏要擦得幹幹淨淨,在章桐看來,這不是吃早飯,簡直可以算得上是一場不小的“儀式”。
“無事不登三寶殿,方工,報告出來了?”章桐笑眯眯地問。
方小木點點頭,喝了一口豆漿咬了一口油條後,這才定了定神,說:“上麵發現了李晴的指紋。”
“這不奇怪,抱枕本就是她家的東西。”
方工搖搖頭,他放下手中的油條,站起身,然後在章桐狐疑的目光中,雙手手背向上,猛地用力按壓了下去。
“天呐!”章桐立刻意識到了什麼。
方工重新又坐了下來,淡淡地說道:“除了嘔吐物的少量痕跡和分別屬於倩倩、死者李晴還有盧浩天的DNA樣本外,我在抱枕上還檢查出了濃度含量超過45%的羊毛脂,400IU的維生素E,還有濃度為12%的甘油,這個,作為年輕女士,章主任,你應該會感到很耳熟吧?”
“綿羊油?”
方工點點頭:“一款進口的澳洲綿羊油,被稱為澳洲的大寶,而它所分布的位置,就是,”說到這兒,他又一次伸出了手掌比劃了一下,言下之意不言而喻,“這款含有李晴DNA的綿羊油不止是在抱枕上這個特殊位置被發現,在李晴屍體的雙手上也同樣發現了它的痕跡,而在她家,就隻有李晴用這款綿羊油塗抹手部。所以,可以確定是她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女兒盧小倩。這樣一來,後麵的墜樓就可以解釋為畏罪自殺了。而盧隊藏屍的舉動也有可能可以解釋為是想方設法替自己妻子開脫,你說呢,章主任?”
章桐緊鎖雙眉,搖了搖頭:“我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她突然想到了什麼,追問道,“方工,你們痕檢組有沒有在現場發現陌生女人的指紋和鞋印?”
“有,在那份交給分局歐陽隊長的報告中,我寫得很明白,發現了一組38碼的女性皮鞋印,指紋在排除了受害者一家三口外,倒是沒有發現。”方工一邊咬著油條,一邊嘴裏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死者李晴的鞋碼是36號半。
感到迷霧在被重重剝離,章桐的心裏多少感到一絲安慰。
正在這時,手機鈴聲響了起來,而方工放在托盤邊上的手機也同時響了起來。清脆的手機鈴聲在熱氣騰騰的警局食堂裏此起彼伏顯得格外歡快。
抬頭看看窗外的冰天雪地,方小木貪婪地呼吸了一口屋裏溫暖如春的空氣,最後長歎一聲,衝著正在接電話的章桐擠出了一絲苦笑,無奈地放下了手中的勺子。
命運
他回來了,化作空氣,我回來了,化作泥土
身體逐漸冰冷,靈魂依舊在歎息
命中注定,無人生還
幾行歪歪扭扭的鋼筆字,一張匆匆撕下來的便箋,如果不是旁邊趴在書桌上的那具早就已經沒有了任何生命跡象的冰冷屍體,章桐會覺得這段毫無來由的文字隻不過是某個人的惡作劇罷了。
但是這卻是一個人的遺書。
房間很普通,兩室一廳,裝修是最實用的日式家具,舒適而不奢華。這麼大的空間卻隻住著死者一個人。看著牆上放大的那幾張死者生前意氣風發的相片,又回頭看看那具冰冷的屍體,章桐隻能輕輕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