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林和我坐在李甜甜餐館特設的茶秀裏。李甜甜陪我們坐了會兒,叮嚀大林把我招呼好,然後自己就走了。大林約我和他的弟弟小林見麵,想讓我在安置工作上給小林以幫助。他弟弟從部隊複員回來,到南方浪蕩了一圈,渴望找份合適的差使幹。但南方絕對不是他想象的那樣遍地金銀,他東碰西碰,焦頭爛額,之後便給大林打電話,哭著要回故鄉。小林現在還在車上,大概半個小時後,就能從火車上下來。來餐館,大約需要一個小時。
大林聽了我對立本的敘述,便斷定立本給村裏引的項目,十有八九要泡湯。
我問為什麼?我說縣上已經把它列為頭等大事了;我說我回省城之前,縣上留下了立本,就是要讓他參加縣上召開的專題會。張暑天書記早已拍著胸腔發了話:誰阻擋這個項目,就毫不留情地摘掉誰的烏紗帽!中國的事,最怕領導不重視;領導一旦重視,沒有不成功的。
大林笑笑,說成功了當然好,他希望成功;成功了,他弟弟也許在裏麵還會找到一個活兒,就不用東奔西跑了;如果廠子紅火了,弄不好,他也打道回府。
我說大林你也太現實主義了,腦子裏想的都是自己的利益。
大林皺皺眉頭,臉上飄過一絲隱隱的憂鬱。他的神情有幾分尷尬,解釋說他其實是一個矛盾體,時而很浪漫,時而很實際;他之所以想回村莊,其動機和他想來城裏差不多,都是為了逃避:他來城裏是為了逃避淘氣,他回村莊則是為了逃避李甜甜。李甜甜已經給他下了幾次最後通牒,限他在某月某日前和淘氣辦好離婚手續,接著就和自己舉行結婚典禮。李甜甜越來越不像話了,當著員工的麵,就衝著他老公老公地喊。李甜甜已經承諾了,一旦大林和她結婚,她就立刻購買越北市最豪華的別墅。大林住在別墅裏,不用工作,隻是舒服地享受就得了,她養活他;他如果寂寞了,她就給他配備一條狗和一隻貓,讓它們做他的朋友。但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不允許和任何人接觸,哪怕這個人與大林一樣同為男性。
我笑了,說那樣不是挺好嗎?隻享受,不勞動,這樣的好事有幾個人能幸運地碰到?
大林歪了歪嘴,說那不是坐監獄嗎?那不是被軟禁起來了嗎?再說了,李甜甜嫉妒心特別強,非常容易吃醋,和她一起生活太累了。
大林歎息一聲,問我他該怎麼辦?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該怎麼辦,他的手機突然響了。大林拿起電話,驚叫了一句:“怎麼會在派出所?”然後臉龐收縮,肌肉像擰動的螺絲。電話裏在嘀咕什麼我聽不清楚,隻是聽到在對話結束之時,大林說了句“我馬上來”。摁掉電話,大林站了起來,做出立刻要走的樣子。我問怎麼啦?大林說他弟弟被派出所收拾了。我問什麼事?大林說具體情況還不清楚,聽派出所的民警說,在火車站廣場,小林和城管發生了肢體衝突,打得一位城管鼻子流出了血,派出所以妨礙公務罪,拘留了他。
我勸大林先冷靜下來。我說打架也不是什麼大事,派出所就認這個!我用手做了一個點鈔的動作。大林對我的意思心領神會,他取出錢包,翻看了一下,說去派出所最少還不得拿五千,可他這裏隻有幾百塊錢。我拿出自己的錢包,發現裏麵也就千把塊錢。我把零錢留下,整錢都交給了大林。大林接了過去,依然是愁眉不展。他沒吱聲,從茶秀的包間裏走了出去,不一會兒,李甜甜就跟在大林的身後走了進來。李甜甜抱怨小林脾氣倔,是個挨磚不挨瓦的貨色,撞到南牆不知道拐彎。李甜甜說,小林隻要靈活一些,她早就留下他在自己這裏幹了,這裏缺采購人員,可他偏偏和他哥不一樣,說話像發射炮彈,誰聽了會舒服?性格即命運,性格有時候害死人呢。
李甜甜說著,就掏出電話給她的一個朋友打。這個朋友是李甜甜的驕傲,也是她掛在嘴邊的一個談資。每次我見到她,隻要有機會和她坐五分鍾,她準會把話題引向她的朋友。在她不間斷的提說中,我雖然還不認識這個人,但對他的情況卻已經知道得不少。李甜甜的朋友叫葉中華,在市公安局當處長。令人望而生畏的是,葉中華的背景非常強大;他的身後,有兩座雄偉的大山巍然聳立,一座是他的父親,省政協曾經的副主席,現在已經離休;另一座是他的嶽父,在西南某省當副省長。葉中華是李甜甜東拉西扯攀附的一個遠房親戚,她應該稱呼他為叔叔;可葉中華對這樣的稱呼不適應,他要讓李甜甜和自己以朋友相處。辦餐館也是需要靠山的,沒有靠山,各種騷擾可以讓你開門不到一天就得關門。葉中華做了李甜甜的靠山,自然也就是李甜甜舉在手裏的一個擋箭牌。那些稅務、工商、市容、環保、街辦等等,數不清的部門,也都曾想在李甜甜這裏刮點油水;但當他們聽了李甜甜和葉中華是親戚,或者看見李甜甜操起電話就要給葉中華打,就退潮似的退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