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本和康圓圓辦的農民啟蒙學校，終究曇花一現，卷了鋪蓋關了門。並不是他們想卷鋪蓋走人，而是被趕走的。某一天，康圓圓請來社會科學院的專家講課，劉奇坐在一旁陪同；專家才講了幾句話，劉奇就奪過話筒，當眾指責專家太軟，講話沒有筋骨，對農民這樣客客氣氣，會慣壞農民的毛病，並讓農民不知道天高地厚；接著，他仿佛在給專家做示範似的，自己講了起來。他語言粗魯，髒話連篇，而且似乎永遠沒有結束的時候。劉奇的這番舉動惹惱了康圓圓。康圓圓七竅生煙，眼斜口歪，以至於全身顫抖。她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打斷了劉奇的講課，並把話筒從劉奇的手裏搶了過去，遞到專家的麵前。劉奇愣了一下，似乎很吃驚，但他沒有當場發作，隻是黑著臉，離開了會場。
就在當天晚上，麻子村就來了一長溜車輛，車上下來了一大幫子人。這些人徑直敲開了北牆家門，問北牆立本呢？北牆問他們是哪路神仙？為首的禿子就告訴北牆，他是縣教育局的郝科長，接到群眾舉報，帶人前來查處違法辦學的；聽說違法辦學的人就住在北牆家裏，因此希望北牆能配合查處工作，交出違法人員。北牆頂了郝科長幾句嘴，說哪裏有違法辦學，人家康老師來麻子村，可是裝著省政協的介紹信，上麵有紅紅的圓印章，北牆見過的；北牆識字不多，但介紹信上的字他還是認識的，血口噴人總不那麼好吧？郝科長叫北牆不要多嘴多舌，交出人就行了，難道一個堂堂的縣教育局的科長，沒有你個農民懂政策？
北牆和立芳便分頭去找立本和康圓圓。立本在寶來家，他已經給寶來聯係好了省城的精神病醫院，準備在近些天，把秋利弄到那裏去治療。立本給了寶來兩萬元，讓給秋利治病。給錢本來是偷著給的，立本不願意讓更多的人知道。但寶來偏長了一個漏氣的嘴，他逢人就要誇立本。誇一誇，就誇出事端來了。沒多久，村裏就刮起了一股謠言，說立本給秋利治病並不是為了寶來，而是為了自己；因為立本年幼時就打過秋利的主意，但癩蛤蟆沒有吃上天鵝肉，於是就想在秋利瘋了的時候，實現他從小的邪惡願望。有人甚至編造得有鼻子有眼，說她曾經在蘿卜家的玉米秸後麵，窺探到立本在摸秋利的下身。立本為這樣的謠言而氣憤，他發誓要追查出造謠者。但三媽阻止了他。三媽很肯定地說，謠言是從栓虎家裏傳出來的。如果把謠言比作一股旋風，那風的源頭就是栓虎老婆的舌根。第一個聽到這話的人是蘿卜，而蘿卜的嘴沒有門閂，沒有插銷，就像個隨意播撒的簸箕，搞得全村人都知道了。知道又能咋樣？有人相信，有人並不相信。不相信的人基於這樣一個簡單判斷：人家立本想玩女人，和藍眼金發的洋女人不能玩嗎？那麼多錢，不信那些洋女人不動心，何必要和一個滿身虱子的女瘋子搞在一起？
康圓圓在澡堂裏和小林聊天。在這個村子裏，康圓圓惟一看得上的人就是小林。她喜歡和小林討論國際問題，比如巴勒斯坦問題、中亞的地緣政治問題和黑人的前途問題。小林最崇敬的人是毛澤東，而康圓圓卻最尊敬馬丁·路德·金。小林說他崇敬那些能給社會帶來改變的人，而康圓圓說不能說改變了就一定好，不改變就一定差，區別在於這個給社會帶來改變的人，是引領著社會在進步，還是在倒退。當然，改變的前提是心靈的覺醒和民智的萌芽。曼德拉給南非帶來了改變，但他卻忽視了對黑人進行現代公民的教育，結果在黑人執掌南非政權之後，腐敗成風，裙帶關係盤根錯節，南非儼然成了世界上犯罪的天堂。
康圓圓比立本回來得早。康圓圓一和郝科長接上頭，就錐子對剪子地舌戰起來。康圓圓質問郝科長自己到底犯了哪條戒律？郝科長說違法辦學。康圓圓眼睛瞪得就像兩個燈泡，說郝科長你可不能血口噴人啊！什麼叫違法辦學？我們拿的是省政協的介紹信，取得了民革省委的支持，怎麼叫違法辦學？郝科長從手提包裏拿出一份文件，翻開來，指著上麵的幾行字讓康圓圓看。康圓圓在文件裏確實看到如下的話語：在農村開辦各類學校，需取得縣級教育主管部門的批準。也就是說，在麻子村開辦學校，必須征得開陽縣教育局的同意；未經開陽縣教育局同意，存在於麻子村的所謂的啟蒙學校，就是違法的學校，就得取締！
康圓圓看了文件也不甘心，她依然要和郝科長爭辯。她說當初開辦這所學校時，她給劉奇鄉長談過，劉奇的意思是，教育局主管這項工作的郝科長是他結拜兄弟，他給郝科長打聲招呼就得了，不會出現阻力的，難道劉奇沒有給郝科長打這個招呼？郝科長笑笑，說正因為劉奇打了招呼，我們才知道這裏有這麼所違法學校，我們才來查處的！結拜兄弟的情誼重，但不能重過法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