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寶來被打後,村子裏已經沒有了安寧。單打架事件就發生了好幾起,住院的人也有好幾個。北牆被打得住院了;富貴被打得住院了;蘿卜的嘴角逢了四針,也躺在病房裏哭哭啼啼,尋死覓活;小林的一隻胳膊也纏起了繃帶,但他卻沒有住院,而是回到了村裏,該幹什麼還幹什麼。
最重要的是,栓虎一家人都躺進了醫院。栓虎號稱自己尿頻,因為北牆曾朝他的交襠踢了一腳。栓虎妻子宣稱頭疼,她逢人就哭訴,一會兒說自己的頭裏麵就像彈棉花,老是“噌噌”地響;再一會兒又說自己的頭就像是被人抱著朝地上猛摔了一下的西瓜,裏麵的瓤已經一塌糊塗。雞蛋也住進了醫院的精神病房,她時哭時笑,哭的時候聲音拖得有千裏萬裏長,笑的時候就像野雞打鳴似的,嘎嘎嘎嘎,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據說,鄰病房的孕婦,因為雞蛋而提早分娩了,孩子降臨人世後,抽搐不休;雞蛋口口聲聲自己遭受了侮辱,一個村民竟然撩起了她的裙子,讓她的隱秘處春光泄露,這可讓她怎麼活人呢?
劉奇不用說是站在了栓虎一邊。八月十五中秋節,栓虎自恃和劉奇關係好,因此就在別人都竭力在劉奇麵前表現的時候,栓虎呢,卻敷衍了事。猜一猜,他送給了劉奇什麼東西?估計沒有人能猜得出來。一袋土豆!瞧瞧,就可憐的一袋土豆。劉奇即使再不值錢,也不至於便宜到一袋土豆的地步。最可恨的是,他的一袋土豆給了劉奇充分的遐想空間。劉奇以為土豆隻是個幌子,貨真價實的東西在土豆裏頭掩藏著呢,於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房間裏再無旁人的時候,劉奇先是伸手在土豆袋裏掏呀掏,卻死活沒掏出什麼東西。劉奇就以為栓虎把那東西埋深了,於是幹脆把土豆全部倒出來,一個土豆一個土豆地挑揀,又拎著袋子使勁抖摟,但都沒有發現該發現的東西。劉奇氣壞了,他當場抬起腳,對著土豆又踢又踩,那些土豆被踩疼似的,它們要麼飛碰在牆上,飛碰在窗子上,飛碰在木櫃上,要麼流著汁液,一個個破碎成了泥漿。單單這些,並不能讓劉奇心中的怒濤平息,於是在半夜三更,他叫醒了自己的父親,讓他一個一個地去敲門,把睡在鄉政府的工作人員全部叫起來,他要開會。在會上,劉奇把在場的每個人都日娘叫老子地痛罵了一頓;趙曉輝雖然沒有在場,但他也要罵他,詛咒他走路讓汽車撞死,喝水讓水噎死,抽煙得肺氣腫,玩女人得艾滋病。所有人都被他罵得抬不起頭,個個宛若霜打的禾苗。而後,劉奇就讓他們互相揭發,看誰在他的背後嚼舌根,說他劉奇的壞話。沒有人吱聲,劉奇就讓他們站成一排考慮,然後他自己卻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劉奇的腦袋裏曾閃現過換掉田栓虎的念頭,但自從麻子村接連打架以來,他卻掐掉這樣的念頭,站在了栓虎一邊。一個村子得有一個他的利益代理人,而麻子村,除了栓虎,個個都是白眼狼。在沒有其他利益代理人的情況下,他不依賴栓虎,又能依賴誰呢?劉奇向縣公安局彙報了麻子村發生的事情,並交給公安局一個尋釁滋事者的名單,但公安局卻遲遲沒有動手——公安局聽從了縣委的意見,因為縣委已經把麻子村樹立成了新農村建設的樣板,並且各個媒體上都有報道;而今樣板村裏接連發生打架鬥毆事件,縣委隻有把它遮住蓋住,豈能讓事態繼續擴大——劉奇對縣委的態度十分不滿,在酒桌上,他當著縣委書記張暑天秘書的麵,罵張暑天肩膀上扛的那個東西不是腦袋,而是一個尿罐。張暑天對劉奇早已不滿,但懼於劉奇的淫威,卻忍氣吞聲,並沒有對劉奇真正動手。但劉奇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他,並把一個鄉政府搞得像一座黑監獄,幹部紛紛逃竄,告狀信四處飄飛,長此以往,必將撼動他張暑天的座椅。再說了,麻子村即將進行大規模的建設,劉奇在高台鄉,那就像一隻耷拉著血色舌頭的虎,蹲在通往麻子村的路上,屆時他張暑天恐怕也插不上手——別說牽牛,有可能連拴牛樁也沒得拔。還有,張暑天也給立本作過承諾,就在立本抱怨人文環境太差從而動搖投資的節骨眼上,張暑天給立本再三保證,在立本第一筆資金到賬後,他就將劉奇從高台鄉調離——一個縣委書記,拿掉一個鄉長簡單得就像用手拍去衣角上的塵土,但劉奇卻還是讓張暑天犯難。因為劉奇不是一般的鄉長,他蠻橫的神經質脾氣,處理他如果欠深思熟慮,弄不好,連自己的性命也會賠進去。縣委書記不是鋼鐵也是人啊:一磚頭砸在他的頭上,他的頭也會開花;一刀子刺進他的胸膛,他的胸膛也會流血。張暑天琢磨了許久,他心裏也在盤算著麻子村打架事件是不是搞掉劉奇的一個天賜良機?也就是說,能不能假借村民之手,借枕頭睡覺,徹底把劉奇這顆毒瘤鏟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