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5章(1 / 2)

聽說省上的領導要來撒可魯視察,那可把撒可魯的人既樂壞了,也忙壞了。想一想吧,多少輩人了,曾經的麻子村,而今的撒可魯,有幾人親眼見過縣長?可如今呢,縣長縣委書記都見過了——撒可魯開園那日,縣委書記和縣長都來了;盡管他們坐在舞台上,麵目看得不是特別清晰,但總算見了他們了——省上的領導也快要見了,這怎能不讓他們高興呢?省上的領導,那可是特別特別大的官了,不是誰想見就能見上的;不要說能真正見到省上的領導,即使想起這茬事,心裏都宛若過年一般喜悅。

省上的領導幾月幾日來?大家議論著,也打探著,但都沒有結果。沒有具體日期,隻能眼巴巴地等了。等也不能無所事事,應該說村民們還是很忙碌的:他們要排練秧歌,要組織歡迎的儀仗隊,要購買統一的服裝,要布置閱覽室,要一遍遍地打掃衛生,要給草叢一次次地澆水。難度大的要數扭秧歌了,難度最大的是排練秧歌沒有教練。栓虎小時候唱過戲,且戲唱得在十裏八鄉都有名氣,但自從劉奇被槍斃後,緊接著他的村長也得以罷免,他一直對立本懷恨在心,也拒絕參與和立本沾邊的任何活動。小林曾經和他談了一次,他說他當教練沒問題,但得讓立本先親自來給他道歉,再給他磕三個頭。小林拂袖而去,隨後就給我打電話,讓我打聽一下,看誰自願到撒可魯來教群眾跳舞。我知道,自從拉茲火化了母親後,康圓圓就資助拉茲到越北藝術學院上學了,據說學的就是歌舞。但有好幾年,我都沒有見過拉茲,也不知道他現在飄落何處?我打電話問康圓圓,康圓圓說拉茲在南方,具體在哪裏她也不是很清楚,隻是知道他今天在這兒,明天也許就在那兒,飄忽不定;不過,康圓圓給了我拉茲一個最新的電話,讓我給他打。

電話刹那間就接通了,我報了自己的姓名,沒想到拉茲竟然還記得我。拉茲說他在南方流浪,沒有什麼正當職業,也沒掙到什麼錢。我把撒可魯需要一個秧歌藝術教練的事說給他聽,問他願不願意承擔這個事。拉茲有點猶豫,尤其是當他聽到沒有任何報酬的時候。我勸他去撒可魯,隻要有個好的表現,也許會被美騰公司相中;一旦相中,他就會留在美騰上班;美騰還沒有投產,投產後需要大量的人。拉茲說那好吧,我聽你的。

拉茲回到越北後,很快就來找我。拉茲明顯地變化了。留在我印象裏的拉茲是個帥男孩,天真清純,稚氣未脫;但站在我麵前的拉茲盡管保持了原有的輪廓,但老氣了很多:嘴唇四周有了隱隱的胡須,麵頰也比過去枯皺了一些;尤其他的言談舉止,多多少少讓人感覺到輕浮的氣息;拉茲給我發煙,自己也叼一根,當他講起一個個的女孩在向他求愛時,呈現出無比得意的神情。我問他見康圓圓了嗎?拉茲說見了,正是康姐在火車站接的他,他沒錢,但卻給康姐買了一件緬甸的翡翠,結果遭到康姐一頓訓斥。康姐嫌他大手大腳,嫌他不愛惜錢。拉茲還說,去麻子村——我給他更正撒可魯——康姐和他一起去。

第二天,我就把拉茲交給了專程來越北接他的小林。拉茲見過小林,他向小林打聽麻子村的變化。當小林把撒可魯描述給他聽的時候,他眼睛瞪得好圓好圓,急不可耐地要去看一看。拉茲似乎已經討好小林了,說如果真有小林所說的那麼好,他都想去撒可魯做一名園藝工,因為他對園藝頗有幾分研究。

後來我聽說,拉茲在撒可魯的教練當得十分成功。村民們剛開始覺得他是個城裏的洋娃娃,都不敢主動和他接近,但沒出幾天,似乎所有的人都喜歡上了他,紛紛拽著他的胳膊到自己的家裏吃飯。拉茲當然也很賣力,不厭其煩。更重要的是,他不嘲笑任何一個人,即使你跳得再難看。三媽對拉茲尤其有好感,當他聽說拉茲母親去世,就留下拉茲孤身一人時,她拽著拉茲不鬆手,差點兒把拉茲抱在懷裏。三媽的眼淚長行短行地流,她嘮叨拉茲可憐,可憐呀可憐,因此她叫嚷著要給拉茲當幹媽。拉茲也許是開玩笑,也許是真誠的,他認了三媽做自己的幹媽:他當眾給三媽跪了下去,並長長地喊了一聲幹媽。

栓虎一家人和村裏所有人都不來往,但當他聽說來教村民跳秧歌的就是他曾經看上的拉茲時,也跑來尋找拉茲。拉茲還記得這位村長,於是很熱情地和他寒暄。拉茲早已經聽說了雞蛋的身份,因此他根本沒有和雞蛋見一麵的興趣。栓虎說雞蛋在家裏,希望他能去他家做客,拉茲嘴裏說著行行行,但栓虎叫了他三次,他都沒有去。沒有辦法,栓虎隻好舍棄麵子,和妻子一起,把購買並做好的一大堆好吃的東西,雞呀魚呀等等,提著大大小小的飯盒,給拉茲送到公園的管理處來。

拉茲吃了栓虎的飯,嘴巴就軟和起來。屋子裏沒有別人,他就把栓虎叫叔叔,栓虎也給他講自己出五關斬六將的故事。栓虎先是把村民挨個挨個地詆毀了一番,在他的嘴裏,套用“洪洞縣裏沒好人”那句台詞,那就是“麻子村裏皆壞人”;他尤其提醒拉茲不能和宋通過、三媽、小林和富貴等人來往,說他們都是蠍子,藏著一顆毒心,長了一副毒刺,裏裏外外全是毒素。和絕大多數村民不一樣,栓虎對撒可魯的前景很不看好,他認為別看村民們現在笑得合不攏嘴,可終有哭鼻子抹眼淚的那一天,栓虎盼望著這一時刻快點來到!這一時刻,對村民而言也許是痛苦的,但對於他卻是無比的幸福!想一想吧,一個家庭土地的補償款也就那麼六七萬元,用不了幾年就會花光的,到時候怎麼辦?不種地了,連糧食都要買,而且得世世代代購買下去。一潭死水,即使是大海,拿個鐵勺去舀,也有舀光的那一天。栓虎預計,用不了兩年,村子裏就有人因為窮而活不下去,因為據他了解,至少有三四戶人家拿土地補償款去還了賬,還有個別人——他沒有明說,其實指的就是寶來——拿錢給妻子看病。醫院的收費窗口是個老虎口,吃人肉不吐骨頭,你有多少錢,也經不住給它喂。美騰公司究竟如何,誰也不知道,反正在栓虎看來,也逃不過倒閉的命運。再說了,即使美騰運轉得很好,美騰答應安置村裏的剩餘勞動力,真的會安置嗎?村民們要手藝沒手藝,要技術沒技術,人家要你白白領工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