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立本的電話,我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喜悅。麻子村成了這個樣子,撒可魯成了那個樣子,幕後的總導演還不是立本?他盡管姍姍來遲,但也許還能力挽狂瀾,化腐朽為神奇,拯救撒可魯徹底崩潰的命運。但我的喜悅很快就化為了泡影,因為立本告訴我,他住院了,在醫學院附屬醫院的第五病室。
第五病室是個大病室,類似於民工的宿舍。教室般寬敞的病室裏,密密麻麻地擺了二十張床位,病人以及看護的、探望的,幾乎把這個病房擠得水泄不通。病房裏呈現著亂糟糟的景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這個呻吟,那個嚎叫,而護士的嗬斥聲不時從門外傳進來。
立本蜷縮在靠窗的那個角落,顯得很寂寞。他正在打吊針,一副疲憊不堪的神態。班駁的牆壁不時掉下石灰的碎片;牆角的蜘蛛網上,有兩隻蜘蛛在蠕動;玻璃窗凝結著髒垢之物,瞭望外麵的景致,一片斑駁和模糊。
立本說他的病並不嚴重,胃潰瘍,掛兩天針就好了。我問他怎麼能住在這樣的環境裏麵?立本說這個病房便宜,每天的床位費才兩元錢;住在這個病室的,不是農民就是城市的貧民,他們掏的錢少,自然就得不到好的待遇了。立本的喉結蠕動了好久,才鼓著勇氣說出他給我打電話的原因:我能先給他墊付一部分的醫藥費嗎?
我問你真窮到這個地步了?立本一臉的尷尬相,說他的困難是暫時的,等他出院了,一切都會好起來——他說他聯係了一個新項目,隻是現在還停留在紙上談兵的階段;等這個項目談成,他就不愁沒錢花了——我問他為什麼會失蹤呢?近乎一年的時間,沒有人能找見他,他到底去了哪裏?立本說他一直在美國,為撒可魯的未來奔波,希望能爭取到一筆國際援助資金;但很遺憾,卻是無功而返。我說無數的人都在找你,大家都在想念你。立本嘴角泛出了笑意,說真的嗎?我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立本當然問起了撒可魯的情況:通往外界的道路修完沒有?排水管道鋪設了沒有?和鄰村的矛盾協調得怎麼樣了等等。我讓他先安心養病,等他出院了,回撒可魯一趟,該知道的都會知道,該明白的都會明白。立本歎息,說最讓他惋惜的是康圓圓,怎麼說走就走了呢?康圓圓原來準備在撒可魯建一所學校,可惜呀可惜,她良好的願望隨風飄散,撒可魯的孩子也隻能到鄰村借讀了。不過,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他已經和一家澳洲的民間團體取得了聯係,那個團體收到了他拍攝的照片,對撒可魯有莫大的興趣;他們聯係了澳洲的報紙對他進行了專題采訪,采訪內容刊登了整整一個版;他在中國沒有出名,在美國沒有出名,反倒成了澳洲的名人;澳洲的小朋友給他寫信,婦女給他獻花,老夫老妻給他鼓掌喝彩;他打開電子郵箱,竟然收到幾千封來信,除了個別人質疑撒可魯是否真的存在外,更多的人都在給他鼓勁加油;澳洲的那個民間團體,當然有興趣與他合作,把撒可魯打造成一個國際樣板。
立本斷斷續續的敘述,在我聽來已經顯得荒唐可笑:他就像一個夢遊者,似乎被不真實的幻景所左右。撒可魯目前是什麼狀況,他仿佛並不知情。但我不忍心把他的美夢擊碎,我倒希望他委身於夢裏,千萬不要出來——於是就在立本還在繼續描繪撒可魯絢麗的圖景時,我打斷了他的話,故意將話題引開。
我們聊起了宗教,我問立本上帝真的存在嗎?上帝描繪的那個天堂真的有嗎?立本說他堅信上帝和天堂的存在。他說他相信人是上帝創造的,而那個名叫達爾文的瘋子說人是猴子變來的,顯然是在胡說八道。人是猴子變得嗎?多麼荒唐的觀點,竟然能得到那麼多人的認可?稍稍動一下腦子,猴子變人之說就不攻自破。猴子如果能變人,那我們看到的猴子就不應全是一個模樣的猴子了,而應是有的猴子是純粹猴子,紅屁股,短尾巴;有的猴子雖然是猴子,但它的身上已經有了一點點人的特征;有的猴子正在進化的途中,似猴非猴,似人非人;有的猴子已經接近於人了,隻是身上還有些許的猴子的習氣。但實際情況怎樣呢?猴子是猴子,人是人;猴子和人宛若兩個軌道上跑的車,根本沒有交會點。人是猴子變來的,豬都不會相信,但卻有那麼多愚蠢的人相信!當然了,在上帝的眼裏,這些愚蠢的人也是誤入了迷途,他們也是值得同情的。
我說我也懷疑人是猴子變的,但我也懷疑人是上帝創造的;猴子變人沒有事實依據,上帝創造人就有事實依據了嗎?在我看來,人就是由人進化而來的。地球既然是一個適宜物種生存的星球,它繁衍出千萬個生命不足為奇;在千萬個物種中,有一個物種就是沒有尾巴的人;人在演變的過程中,越來越聰明,越來越靈活,越來越狡猾,也越來越無賴;人成為地球的霸主以後,就露出了凶殘的麵目,對其他生物進行了大肆的欺淩;能為自己服務的,就留下來,比如讓牛為自己耕種,讓騾子給自己馱運,讓布穀鳥為自己傳遞收割的信息,用蛐蛐滿足自己的玩樂欲望……相反,不能為自己服務的就進行毫不留情的屠殺,於是大量物種已經滅絕,殘留的一些物種也都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