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本獨自一人前往位於一座水庫旁的靶場。他原打算和雙胞胎兄弟一同去那裏,太陽已經爬上樓頂的時候,雙胞胎弟兄的房間裏依然沒有任何響動。他透過窗簾的縫隙往裏窺探,發現一旦死氣沉沉地酣睡著,二旦卻不知去向。立本問服務員二旦去哪裏了?服務員一臉的不屑,說二旦真是二,害得她們一夜都沒睡。後半夜,二旦先是大喊大叫,在床上打滾,聲稱自己肚子疼;服務員給他買來止疼藥,吃了好幾片都不起作用,她們隻好把他弄到附近的門診部去打吊針;服務員反複強調他的身子好沉好沉,而那個門診部的門好難敲好難敲。
立本決定自己一個人獨自前往。他雇用了一輛摩的,告訴摩的師傅他所要去的地方。靶場這個地方立本從小就聽人談起,它之所以赫赫有名,是因為那裏經常發生奇異的事情。比如一個小女孩在自家門口失蹤了,半個月後有人在靶場見到了她的屍體;她的屍體沒有了耳朵,嘴巴也被針線縫住;再比如一個打獵的人被靶場旁側山林裏出沒的豹子咬傷,奇特的是,豹子不咬他別的部位,卻專門對著他的交襠下口,他的生殖器被豹子咬去了多半截……在立本小小的心靈裏,那個地方無疑令人毛骨悚然。大人們嚇唬哭嚎的孩子,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再哭就把你扔到靶場去!
靶場是民國時期就有的,甚至比民國時期還要早。後來民兵操練,靶場就派上了用場。那些從各村抽調的青年男女,先是趴在靶場朝森林裏射擊,而後就幹起了築壩的活兒。一條堤壩,於是就矗立在了靶場的不遠處,把一條扭扭捏捏的小河,攔腰截斷。靶場經曆了步槍的震動,經曆了口號的呼嘯,經曆了炸藥爆炸的轟鳴,仿佛已不那麼令人恐懼了,但那個地方依然是鮮有人去,原因在於一個個口口相傳的說法:那個地方不吉祥,誰去了誰倒黴——女人去了那個地方,隻生女娃不生男娃;男人去了那個地方,腰酸腿疼,該硬的東西不硬,該軟的東西不軟。
立本也挺疑惑村民為什麼不直接來旅館找他,卻要把會麵的地點選擇在了靶場。他們已經弄清楚了他住在旅館裏,幹嘛要舍近求遠呢?當摩的載著他七扭八拐躍上靶場之後,眼前的場景令他瞠目結舌。靶場上,到處飄揚著叫人目眩的紅布;樹上掛的,草上蓋的,身上披的,頭上頂的,到處都是紅豔豔的。說是紅布,也不十分準確,因為許多所謂的紅布,就是一些被單和線衣,甚至裏麵不乏嬰兒的尿布。摩的師傅告訴他,這是村民們在驅邪。鬼不怕別的顏色,惟獨怕紅色。紅色可以把那些野鬼們嚇得四處逃散。
立本在人群裏一出現,先是引來一片驚叫聲,仿佛他就是一個鬼,專門跑來搗亂的。可當人們回過神來,知道他就是他們苦苦等待的立本時,不知誰的一聲哭嚎,引起了眾人齊聲悲哭。哭聲伴隨著傾訴,響徹靶場的上空。最先向立本圍攏過來的是那些老老少少的婦女,她們一邊拖著長長的悲腔在哭訴,一邊在掐在擰立本的胳膊脖子。有一個立本已經叫不上名字的少婦,衝著立本的臉,結結實實地唾了一口。
少婦的舉動引起了其他人的紛紛仿效。那些女人的動作比起剛才來,粗野了許多。她們或者撕扯立本的衣服,或者揪拽立本的頭發,或者趴在地上抱著立本的腳咬,或者一跳一縱地用巴掌朝立本的臉上抽。男人們站在外圍,吼叫著罵立本,聲音七長八短,其中最響亮的一句話就是:把立本殺了,大卸八塊,也不能解除我們的心頭之恨!
立本一個勁兒地向大家表示歉意,連連喊著對不起對不起,但卻沒有任何效果。他想讓村民們冷靜下來,聽他解釋;他還想把自己替村民維權的事情講給村民聽,好讓他們對未來抱有信心。但他感覺自己喉嚨腫脹,嗓子眼幹燥得冒煙,不論怎樣著急,他都發不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