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果還能有第二次機會……如果還能夠重新來過……

他維持著最後站立的姿勢,雙目圓睜,向後傾倒,“咚”地一聲重重砸在地上。

————————————————————————————————————————

博果爾不知道是隻有自己這樣,還是世界上所有怨氣太重的鬼魂都不能投胎,他沒有走奈何橋,更沒有喝孟婆湯,恍恍惚惚間,他的靈魂從自殺的雪原飄蕩回了紫禁城。

他看著額娘娜木鍾——她曾是那樣烈火一樣的漂亮女人,笑起來像燃燒生命那樣濃烈地綻放——聽聞他的死訊後一夜白頭。

他看著董鄂氏在他頭七那天晚上守靈,他的好哥哥福臨迫不及待派人來接心上人,一轎抬入乾清宮。

他看著董鄂氏一路晉封為皇貴妃,其後得子,喪子,哀痛而亡。

他看著順治帝福臨一心一意要出家為僧,剃度前夕又身染天花,渾身膿包而死。

他看著額娘悲痛之下偏癱在床,口歪眼斜,時時撫摸著他生前的衣物泣不成聲,至死仍然高聲呼喝著他的名字。

他甚至看著皇朝更迭,洋人入侵,衝天的火光吞噬了萬園之園……

眼前漫長無際的景象恍若沒有盡頭,博果爾頭痛欲裂,他感覺到旁邊有女人在哀哀而泣,溫熱的淚水滴在手背上,一滴滴像是砸在他的心頭。

當鬼魂的時候可從來不會感覺到這些,他有聽覺有視覺,卻已經三百年沒有觸覺了。

博果爾緩緩睜開了眼睛,出現在他視線裏的是一張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臉龐。他生前時隻見過這女人笑靨如花的美麗模樣,死後倒是經常看到此時這般失聲痛哭的表情。

這個鮮麗卻又顯出衰老之意的女人流著淚,跟他撞上視線的一瞬間又露出驚喜之意,失聲道:“博果爾,額娘的博果爾,你可算是醒了!”

博果爾怔了怔,旋即緩和了表情,試探性抬起手來——這動作完成得比他想象得要容易許多——拍了拍對方緊緊攥著他的手背:“額娘?”

娜木鍾用另一隻手捏著帕子拭淚,擦擦眼角轉瞬間已經收斂了先前的悲意,隻眼眶還微微發紅:“正說著話呢,你突然間厥過去了,可嚇壞額娘了——哪裏還不舒服,讓黃大夫給你把把脈?”

哦,對,他額娘不相信皇宮裏用的太醫禦醫,都是府上自己聘了信得過的大夫給他們母子兩個診治。博果爾有些怔然。

早在兒子昏過去的時候,娜木鍾就緊急把大夫請來診過脈了,不過黃大夫沒覺出有何不妥來,此時得了太妃的命令,讓學徒提著藥箱挨著後麵站,自己上前來給小主子診脈。

黃大夫五十許,瘦高個,胡子老長,是漢軍旗人。博果爾十歲出宮建府時,他就已經跟在身邊伺候了。

黃大夫食指中指並攏搭在他的手腕上,捏著胡子微一沉吟,正待說話,聽到小主子道:“下去吧,我好得很。”

黃大夫上次沒診出病來,這次也是一樣,便道:“貝勒爺身體並無大礙,想是日夜勤練武藝,氣血一時不濟,奴才給您開兩副藥方,將養數日即可。”

娜木鍾張嘴欲言,對上博果爾的視線,頓了一頓,改口道:“熬好了藥就即刻送過來。”一邊說一邊側眼瞅了瞅自己身後的侍女達春。

黃大夫這次沒有拖遝地就請安告辭了,達春跟在他身後親自監督著抓藥拿藥煎藥等繁瑣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