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成都市區,已經華燈初上。
安排他們在酒店入住後,蘇青和宋小潔帶他們到寬窄巷子的香積廚吃飯,香積廚是詩人李亞偉開的飯店,做的是川菜,蘇青要讓小稚品嚐故鄉的味道。吃飯的時候,安娜摘掉墨鏡,整張臉才顯露在蘇青眼中。安娜完全不是他記憶中模樣,眼神也變了,那時的眼神雖說純淨,但還的充滿了憂傷和不安,像受過驚嚇的小兔子。現在她的眼神淡然,無憂無慮,清澈得像秋天的溪水,毫無壓力和焦慮感,也沒有疲憊和心事重重。蘇青點了一桌子的菜,他們喝著紅酒,吃著地道的川菜,說著不痛不癢的話。每次蘇青回憶起過去孤兒院的生活,安娜就會茫然地注視著他,仿佛他說的那些事情和她無關,或者說從來沒有發生過。連宋小潔真心誠意的道歉和懺悔,她都沒有什麼反應。難道二十多年的時間,就可以讓她對過去的生活忘得幹幹淨淨,蘇青百思不得其解,激動的心漸漸冷卻,他甚至想,宋小潔的女兒是不是搞錯了,她不是小稚,而是另外一個毫不相幹的人。問題是,她的確是那個小稚,她也還記得蘇青和宋小潔,還可以說出孤兒院院長的模樣,但她對發生過的事情都記不清楚了,也許她是選擇性的遺忘。吃完飯,剩下了很多菜,蘇青讓宋小潔打包回去。一直默默吃飯的安德魯,對妻子用德語說,他們吃飯怎麼點這麼多菜?安娜也用德語回答他,中國人就是這樣。安德魯聳了聳肩膀,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本來吃完飯,蘇青想帶他們去白夜酒吧坐坐的,安娜說他們太累了,需要休息。蘇青就送他們回酒店。那天晚上,蘇青一夜沒合眼,想了很多很多。他還以為,可能是小稚丈夫安德魯在場,故意隱藏自己對他的情感,也許會有個單獨的機會在一起,那樣她就可以表露她的真情了。
但是,這樣的時機一直都沒有出現。蘇青不是薄情寡義之人,無論怎樣,童年的好友回國,他還是盡到了地主之誼。他和宋文潔帶著安娜夫婦在成都市區,以及成都周邊的一些地方轉了幾天,看風景,吃美食,安娜和安德魯還是蠻開心的。他們開心,蘇青也有了點安慰,見到安娜第天晚上糾結的心情也得到了緩解。陪著安娜夫婦,他心裏就會想著孫卉,想給她打個電話,告訴她,自己真正愛的還是她,小稚隻是個幻像,是鏡中花,水中月。
安娜離開成都的頭天晚上,吃完告別晚宴後,蘇青帶他們去了卡拉OK廳。安德十分盡興,不停地唱著英文歌,蘇青沒想到他英文也挺好的。末了,安娜提議放支舞曲,要和蘇青跳支舞。宋文潔和安德魯微笑著看他們跳舞。安娜的確很瘦,全身都是骨頭,蘇青摟著她跳舞,怕自己的手用力點,就會將她的腰肢弄碎。安娜身上散發出淡淡的香水味,蘇青想在她耳邊輕聲地說聲什麼,卻說不出來。舞步在旋轉,蘇青的心在跳躍,這些天,第一次和她如此親近,可以聞到她的鼻吸,安娜幹淨,幽香,高貴。她絕對是個氣質女人。她還是離他很遙遠,心與心不會再發生碰撞,像兩個距離遙遠的星球。突然,蘇青倒在了地上。安德魯和宋小潔幾乎同時站起來,驚訝地看著倒在地上的蘇青。蘇青的假肢不小心踩在了安娜晚禮服拖地的裙擺上,在快速旋轉中摔倒。安娜彎下腰,伸出手要拉他,發現了他的假肢。她蹲下來,摸了摸他的假肢,眼睛裏充滿了關切,刹那間,蘇青回到了過去,找到了熟悉的永遠難忘的小稚的眼神。不過,那種感覺很快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