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中國·北京
錢寧慧知道自己無可救藥了。雖然每日打起精神努力工作,但她仍在不斷大大小小地犯錯。當某個客戶打電話來投訴她複印的合同資料居然漏了幾頁後,錢寧慧將草稿箱中早已寫好的辭職信發送到了老板的郵箱,然後默默地收拾起辦公桌上的東西。
老板沒有挽留她,隻是略帶些失望和憐憫地讓她去跟同事交接工作。錢寧慧的職位不重要,也沒有多少工作要交接,隻是把手裏的辦公用品和門禁卡往人事那裏一交就算完事。等到她抱著一袋私人物品走出公司大門時,也不過才下午四點。
乘坐電梯到達寫字樓出口,錢寧慧伸手擋了擋外麵依舊炫目的陽光,心中一片茫然。她留戀地回頭看了看陰涼的寫字樓,原來真要到離開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對這個小破公司是如此依賴。
而現在,她就像是一隻鼴鼠,被人從地底的洞穴強行驅趕到了陽光下,頓時驚慌失措,生不如死。“死。”這個字如一記重錘,敲得錢寧慧心中一凜。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走到了馬路中央,斑馬線對麵的行人指示燈正發出醒目的紅光。她驚慌地往馬路兩邊望了望,密密麻麻的車輛流水般在她身邊穿梭,讓她移動著腳步卻不知該往哪裏躲閃。就在進退兩難之際,忽然迎麵駛來一輛法拉利跑車,風馳電掣的速度和一往無前的氣勢讓錢寧慧一瞬間失去了躲避的信心。她像一個嚇呆了的孩子般怔怔站在馬路中央,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的鋼鐵怪物,等待它將自己拆骨入腹。
既然是自己闖了紅燈,就算被撞死的話父母也拿不到多少賠償吧……法拉利衝到眼前的瞬間,錢寧慧最後冒出這個念頭。
不出所料,下一瞬間,一股大力猛地撞擊在錢寧慧身上,將她整個人撞倒在地。眼前的景象驀地顛倒,她感覺到身下馬路的堅硬,心頭忽然生出來去無牽掛的輕鬆解脫,嘴角竟露出了一絲笑容。
“你丫個神經病,要尋死也別往老子車上撞啊!”一個聲音驀地竄進了錢寧慧的耳中,“笑,你還笑?大家可要給我做證,是她自己闖紅燈撞上來的!”
原來死後的世界也是這麼吵吵鬧鬧的……錢寧慧眨了眨眼睛,盯著滾落在自己身邊的不鏽鋼保溫杯和英漢詞典,那都是她剛從辦公室裏打包帶出來的……等等,難道旁邊那個人罵的,就是自己?
“看這姑娘呆呆愣愣的模樣,可能真是個神經病……”“要不是有人救得及時,怕真撞死了吧?”“哎呀這不就是樓上的小錢嗎,聽說今天被老板炒掉了,莫非就是因為這個想不開?”
耳邊嚶嚶嗡嗡的,就像是一萬隻蒼蠅在盤旋圍觀。錢寧慧剛想爬起身來,眼前卻忽然多了一隻修長有力的胳膊,輕而易舉地將她扶了起來。
“你還好嗎?”胳膊的主人微笑著問。劇變之下,錢寧慧一時沒有聽清對方在說什麼,隻能勉強分辨出站在自己麵前的是一個少年,從他光潔的皮膚和柔嫩的嘴唇判斷,十七八歲的樣子,他戴著一副很大的黑色墨鏡,幾乎遮住了上半張麵孔,讓錢寧慧無法看清他的模樣。見錢寧慧沒有回答自己,少年寬和地一笑,蹲到地上撿拾她散落一地的東西,塞回有些破損的紙袋裏。看來就是他救了自己。錢寧慧呆呆地想,能及時將自己撲開,莫非這個男孩子剛才一直跟著自己?“警察來啦。”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大叫了一聲。法拉利車主像是碰到了救命稻草一樣迎了過去,絮絮叨叨地陳述自己如何遵紀守法卻又如何運氣不佳。“受傷了嗎?”交警聽完陳述,見錢寧慧還有些魂不守舍地站在原地,皺著眉頭問。
錢寧慧低頭看了看自己,除了衣服蹭髒了幾處,還是好胳膊好腿,就連油皮都沒磨破一點,於是趕緊搖頭。
“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你闖紅燈?”交警問。“我……我沒留神……”錢寧慧低下頭,漲紅了臉滿是羞愧。“救人的人呢?”交警轉向墨鏡少年站立的方向,卻發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悄悄離開了。“既然都沒事,就散了吧,別在這兒阻塞交通。”交警見人車完好,不存在任何糾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記下法拉利的車牌和錢寧慧的身份證號,驅散了人群。
圍觀眾人見再無熱鬧可看,紛紛散去。錢寧慧隨眾走到馬路對麵的人行道上,四下張望。隔著馬路她看到那個戴墨鏡的少年站在一家零售店門口,雙手悠閑地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裏。他似乎也覺察到錢寧慧的目光,轉過頭朝她微微一笑,然後摘下了墨鏡。
雖然隔著一條寬敞的馬路,錢寧慧卻不知怎的被對方的眼睛吸引了。就仿佛那裏射出了兩道激光,輕而易舉地刺進錢寧慧的腦子。等她反應過來這個念頭有多麼荒謬時,少年已經重新戴上墨鏡,消失在人群之中。
回去的一路上錢寧慧都很緊張,生怕自己再走神就會摔下天橋或者掉進下水道。等到她終於下了公共汽車,平平安安走進雙榆樹的公寓,錢寧慧才放鬆了緊繃的肌肉,發現自己抱著紙袋的雙臂都已酸疼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