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敦修!”索卡顯然認得這群武士,朝著他們說了幾句話,武士們舉著的弓箭便放了下來。
阿敦修是這群瑪雅武士的頭領,身上披掛的玉器和其他飾物更多更精美,頭上還佩戴了一頂價值不菲的羽冠,黃金打製的羽冠正中是一個玉石雕刻的獸頭,猙獰地張著長滿尖牙的嘴。袁恕認出那是這片大陸特有的一種猛獸,叫作“加古阿”,似虎似豹,凶猛異常。當地人則在以獵殺它們為榮的同時,將之作為神靈來膜拜。作為國王的弟弟,阿敦修顯然對袁恕等人心存敵意。但索卡還是說服了他,並同意帶袁恕等人一起去聖城奇琴伊察。路過自己曾經掉落的岩井時,袁恕看見陽光直射進幽深的水麵,將漂浮著無數萍藻的井水染成一片鮮紅,就仿佛一潭暗色的血。此刻他還不知道,他即將前往的地方就像這鮮紅色的井水一樣,無比神奇壯美,卻也無比血腥恐怖。
出海兩年,袁恕自認為見多識廣。然而,當這座叫作奇琴伊察的城市出現在眼前時,袁恕和他手下的明朝軍士們都驚呆了。
雖然,他們為了傳說中的瑪雅聖城而來,但他們想當然地以為聖城在森林的盡頭,城外有成片的農田,居民用磚石壘成高大的圍牆,平緩清澈的河流則如同母親的臂膀將城市摟抱——就如同大明的每一座城市一樣。
然而這裏與他所想象的截然不同。那時,太陽已經西斜,身邊卻還是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就連像樣的道路都沒有一條。就在袁恕忍不住想向索卡詢問的時候,遠處一抹白色吸引了他的目光——沒錯,那是一座白色的石製建築,雖然相隔甚遠,高大的屋頂依然超過了阻擋在他們麵前的樹木,驕傲地佇立在天空之下。
“奇琴伊察。”坐在步輦上身穿白袍、披散著黑色長發的索卡回過頭來,嫣紅的雙唇中吐出這個古怪的地名。她的表情是那麼尊貴,眼神是那麼明亮,整個人就像是她身後高聳入雲的建築一樣,散發著神秘的魅力。
很久以後,袁恕明白了“奇琴伊察”的意思是“伊察人的水井口”——這座位於森林中心的城市沒有河流,供水主要靠三口聖井為代表的地下水係統,而他先前不慎落入又被索卡救起的天然岩井,就是三口聖井之一。
不過此刻,遙遠的明朝來客已經完全忽略了這個拗口的地名,他們的目光被茂密的熱帶植物屏蔽了太久,現在終於得以放開視線,被驚喜充滿的腦子隻剩下兩個字:“神跡”。
他們走進了這座聖城。即使見慣了大明的赫赫威儀和西洋各國風土人情的明朝士兵們也目瞪口呆。隻見廣袤的原始森林被人工開辟出巨大的空地,空地上矗立著各式各樣白色石塊堆砌的巨大建築,有高塔、神廟、殿堂,還有很多袁恕等人無法判斷用途的壯麗樓宇,每一座的高度都超過了大明王朝的宮殿,每一塊石頭上都雕刻著詭異而又精美的圖案。而剛才鶴立雞群般越過樹林落入眼中的白色塔樓,無非是距離他們最近的一座建築罷了。
抬著貴族阿敦修和索卡的步輦繼續往前,袁恕等人跟在他們身後。穿過城內的集市,他們來到一座用圓形石柱撐起的寬敞的大殿前。這座大殿規模宏大,支撐的石柱少說也有數百根,讓明朝來客們歎為觀止。
阿敦修和索卡下了步輦走進殿內,不一會兒裏麵就出來五六個穿著白袍的中年女人,她們一手拿著個石罐,一手蘸著罐內的藍色塗料就往明朝士兵們身上抹來。
“幹什麼?”出於軍人的本能,袁恕等人一手按住刀柄,滿是戒備。那些女人一見這幫外來人凶神惡煞的模樣,也嚇了一跳,遲疑著不敢上前,卻也不肯就此離去。
“恕。”就在雙方僵持之際,索卡從石殿內走了出來,她的手中,也和那些中年女人一樣拿著裝滿藍色顏料的石罐。
“這是什麼?”袁恕用半生不熟的瑪雅語問。索卡粲然一笑,隨後回答了一句什麼,袁恕沒有聽懂,隻依稀聽出“羽蛇神的客人”什麼的。揣摩著這是他們待客的風俗,袁恕便帶頭放開了刀柄。眼看袁恕點頭,索卡越發笑靨如花。她又指了指袁恕腰間的佩刀說出一句話,大概的意思是:如果帶著武器去見羽蛇神,他會不高興的。“羽蛇神在哪裏,他是你們的國王嗎?”袁恕問。這次索卡沒有回答,隻是指了指遠處的高塔,然後做了一個膜拜的姿勢。袁恕遠遠看見高塔頂部有一些人走動,猜想那就是王宮的一部分。想起大明也有類似解劍覲見的規矩,袁恕迅速地分析了一下利弊,帶頭取下了腰間的佩刀和背上的弓箭。
袁恕隻是明軍中的低級軍官,並非擅長謀略之人。他隻是覺得如果這些瑪雅人真有惡意,何必帶著他們離開險要的森林,特意走到他們自己居住的城市來?想到還要向他們換取大量糧食返回故土,袁恕便逞起當年在賭場中的青皮性子,號令手下放下兵刃,打算豪賭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