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十五天內,阿爾始終處於昏迷狀態,再也未清醒過來,亞爾弗列得沒有再去找任何的醫師,而隻是看著仰躺在床上痛苦不堪的人,便已經能夠讓自己,感受到正處於他夢境中虛脫的幻。
“在我要你從沉睡中覺醒之前,好好背負著我給你的罪孽,在這裏收拾掉所有殘局吧。”
傑克臨走前的最後一句話,好像以前那般不斷回放在自己腦海裏的愛爾蘭風聲,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的重複播放,那是哥哥對我最後的懲罰,是哥哥對我的墮落所作出的最後懲罰。
進入聖吉爾斯的以後,我終於見到了藍斯口中所說的那個人,可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樣的是,我始終未能從那張好看的臉上,看見同樣好看的笑。
哥哥從未笑過,或者是說,是某種東西在壓製著哥哥,不讓他對任何人笑,我曾抱著此點疑惑問過藍斯哥,可藍斯哥卻什麼也沒有回答,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對我說那位殿下實際上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人。
於是我開始嚐試著去感受,感受被深深掩埋在哥哥心底裏的那股溫柔,我漸漸看到了和以前不大一樣的殿下。
從此以後,我開始喜歡和他一起吃飯,喜歡和他一起看書,喜歡在靜靜的午後,陪著他悶在書房中,喝著下午茶,每當那個時候我都會要求他陪我出去走一小段路,雖然他往往都是拒絕的,可也會有偶爾的幾次,走在我身後,看著我奔走在庭院間。
那時我知道,哥哥是溫柔的,隻不過現實不允許他成為那樣一個溫柔的人,我下定決心,打算在這個世界不斷傷害著他之前,用我自己的力量去保護他。於是一切都成立了,我開始想要長得更高,起碼能和殿下一樣高,開始想要變得更壯,有時吃飯都會要比殿下吃的多,有時想要學到更多知識,激勵自己長大以後一定要成為和眼前的這個博學的人一樣博學。
那段歲月令我快速忘記了從愛爾蘭離開的悲傷,而盡管哥哥漸漸開始不會陪在我身邊,去到各個國家,各個部落,讓我一個人留在聖吉爾斯,我也毫無怨言,因為我知道,當我再度看見那張臉龐時,我應該會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我一定會是,一定會是,一定會是......
“阿爾,你在這裏幹什麼?!”
直到那一天。
“快出來!這裏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直到我無意間闖入地牢的那一天,在水晶棺材中,發現了沉睡在晶棺內的,我的母親。
我看著傭人變得慌亂起來的眼神,看見他們蜂擁而出,去找藍斯哥的踉蹌背影。
不是說已經死了嗎,不是說已經早都死掉了嗎,不是說,我和哥哥的母後,已經很早就死了嗎......
“阿爾.......”藍斯哥向我伸出手來,可是我沒有向往常一樣去牽起他的手,而隻是站在冰棺前,盯著那雙曾經對我來說,是最為好看的眼。
“我和哥哥.....殿下......不是一個母親嗎,為什麼這裏......會有兩個死去的女人。”
對著那兩幅冰棺,我能清晰的感受到母後對我的召喚,我可以一望便知,我自己的親生母後,究竟是哪一個,可這很不應該,因為從來沒有任何人對我說過這件事,就連藍斯哥也沒有,就連他......那個人也沒有。
“阿爾,那副冰棺裏的確實是你的親生母親,可是請你相信我們,這是大家為了保護你才沒有說出口的實情,也和殿下無關,殿下他......不想要看見你知道實情後,再變回原來的樣子。”
啊,果然又開始了啊,愛爾蘭那片小地方不斷重複播放的風景,在僅僅時隔一年後,我的腦海再一次開始向往那裏的生活,可現在堆砌擺放在我眼前的這一切,又將如何要我用此時無力的雙手,去接付。
藍斯騙了我,殿下騙了我,在聖吉爾斯的所有人都騙了我,我開始明白,他們口中身為少爺的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庶子,類似於私生子般的存在,為何會被接回這座偌大的城堡,像對待殿下那般對待著我。
像對待著一個真正的皇子般,對待著我。
應該就是從那時候起吧,我不再輕易去到殿下的房間,雖然哥哥不在的那段日子裏,我是時常去那裏睡覺的,因為那裏有哥哥的味道。可是現在的我,比起孤單,更難以忍受的,是被人玩弄後的顯現出來的弱智般的愚蠢。
直到哥哥回來的那一天,直到眾人一一排列開來,在庭院大門內等待著那輛黑色轎車的歸來,我終於起身重新站在原來我們曾並肩站著眺望夕陽的窗旁,我看見他從車上走下,帶著一如既往,我所珍惜的威嚴,朝城堡走來。
在一瞬間那,我們的視線對焦,可他卻先離我而去,將視線短暫停留幾秒後,便匆匆離開我身上。
那時我知道,我闖入地牢的事情,已經經過他耳,可奇怪的是,殿下既沒有責罰我亂跑,也沒有安慰我發現所有痛心事實後的軟弱,隻是一切保持著照常。
照常作息,照常吃飯,照常保持著城堡內一貫沉寂的安靜,照常獨自在自己的書房內喝著自己的咖啡。
我們開始漸行漸遠。
直到我不再抱著同樣的夢想長大,直到我離開那座家,如果那裏還被稱作家。
直到他發現我離開,卻也並沒有任何的阻攔。
我終於明白,他是君,而我是臣,他是布魯赫的繼承人,而我是父皇的私生子。
到數年後的那個夜晚,他掐著我脖子的手鬆了下來,我從那對曾經再熟悉不過的眼中,看到一絲失望,混合著我眼中的憤怒,和對他第一次顯露的怨,我相信,他一定接收到了和我以前一樣悲傷的情愫。
在這一點上,我們首次認清了彼此,我們認清我們彼此不再是對方最親最親近的親人,而是將要無限接近於敵人與虛假夥伴之間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