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問江梅瘦幾分,隻看愁損翠羅裙,
麝篝衾冷惜餘熏。
可耐暮寒長倚竹,便教春好不開門。
枇杷花底校書人。
——納蘭容若《浣溪沙》
開篇一句“欲問江梅瘦幾分”,愁緒入定。見那梅花清瘦,便憐花心起,不由得有幾分輕微的傷感。他說,若是想知道這江邊梅花在蕭瑟冷風中又清瘦了幾分,看那翠色羅裙下的女子腰身便知道。這一處,容若是將梅與人互喻。花便是人,人亦是花。
花清瘦,人愁損。宋詞人程垓曾作詞《攤破江城子》,當中即有“一夜無眠連曉角,人瘦也,比梅花,瘦幾分”之句,容若此處的“欲問江梅瘦幾分”即是化用程垓這句詞而來。
娟娟霜月又侵門。對黃昏。怯黃昏。
愁把梅花,獨自泛清尊。
酒又難禁花又惱,漏聲遠,一更更、總斷魂。
斷魂。斷魂。不堪聞。被半溫。香半熏。
睡也睡也,睡不穩、誰與溫存。
隻有床前、紅燭伴啼痕。
一夜無眠連曉角,人瘦也,比梅花,瘦幾分。
在這樣一種人花兩相憔悴的情境之下,容若又寫“麝篝衾冷惜餘熏”。這一句的意思是,熏籠內燃燒的麝香將盡,在梅花將落的初春時節,擁衾亦冷,所以那麝香燃後的餘熱便要愈加珍惜。深有喟歎時光易逝的意味。
“麝篝”是古人燃燒麝香的熏籠。古人對麝香頗有情鍾。也因麝香是良材。雄麝的肚臍和生殖器之間的腺囊的分泌物,幹燥後呈顆粒狀或塊狀,有特殊的香氣。可以製成香料,亦可入藥。其用途甚廣。除了“麝篝”一物是專門燃燒麝香的器具,古人還有“麝枕”、“麝幃”、“麝衾”等與麝香關聯緊密的用物。
容若這闋詞寫得含蓄,不同於他的悼亡詞情意濃烈。愁緒雖長,卻也輕慢。緩緩道來,有條不紊。到詞的下闋,便開始人心所想。通過“可耐暮寒長倚竹,便教春好不開門”兩句描寫,將那種憂愁倦怠的心理描寫入微,以此滲泄出心中哀愁。
彼時,大約是寒風凜冽的天氣。暮色之下,更覺寒涼。哪能一如往常,倚門而立。縱是她知屋外已是春光乍泄,無奈料峭春寒,實在不願開門受凍。唯能在那枇杷花下,關起門來,做一名寂寞讀書人。
這“枇杷花底校書人”裏的“校書人(讀書人)”便是薛濤。唐代王建曾為薛濤作下一首,詩題便是《寄蜀中薛濤校書》。
萬裏橋邊女校書,枇杷花裏閉門居。
掃眉才子知多少,管領春風總不如。
彼時,薛濤名冠京城,是首屈一指的絕色樂姬。薛濤雖年少受苦,但依然修得一心雅致,迷倒包括元稹、白居易、劉禹錫、杜牧等在內的當時眾多才傾天下的男子。因薛濤才絕,當時朝廷重臣韋皋鎮蜀之時甚至奏請授薛濤為校書郎。雖未果,但薛濤的“女校書”之名從此廣為人知。
因了最後一句,便怎樣也無法跳脫出思維,腦中時時縈繞的皆是“薛濤”二字。薛濤之才今人尚可以尋見,但薛濤之美,怕是永不再見了。容若這闋《浣溪沙》詞,猶似專門致意薛濤,追悼這大唐才女的。如此來解,未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