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起惺忪強自支,綠傾蟬鬢下簾時,
夜來愁損小腰肢。
遠信不歸空佇望,幽期細數卻參差。
更兼何事耐尋思?
——納蘭容若《浣溪沙》
而今的年代,念或不念一個人,距離皆不是障礙。但在容若的年代,兩地相思,依然是苦不堪言的事。是果真需要掐指將日子來算,一日複一日,焚心等待的。
為了極致地表達出情感的細膩紋路,納蘭詞當中的愛情詞多以女性視角來寫。在這闋詞中,焚心等候的女子,便一如容若般情癡。心中時時想著念著遠方的離人。多少纏綿繾綣的情愛悲歡當中,癡戀的那個人總是這樣以分秒當年日地在熬度。
清晨,日光朗照,女子起身。美人尚惺忪,強自支起身梳妝。倦容當中是無可掩飾的憔悴,楚楚惹人憐。愛中女子便是如此。她雖是形容委靡,但依舊可見她秀發烏黑,柔順披掛。“綠傾蟬鬢下簾時”,極是美,極是動人。
“綠”在此處是形容女子秀發烏黑。一如“青絲”當中“青”字的用法。與之相關最出名的一句詩大約是李白《將進酒》裏那句“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另外,“蟬鬢”是古代女子的一種發式。晉代崔豹在《古今注·雜注》中記道:“魏文帝宮人絕所愛者,有莫瓊樹、薛月來、田尚衣、段巧笑四人,日夕在側。瓊樹乃製蟬鬢,縹眇如蟬,故曰蟬鬢。”其形將鬢角處的頭發,向外梳掠得極其擴張,形成薄薄一層,同蟬翼相仿佛。盛唐時,最為流行。
一夜過去,她默默對鏡梳妝,麵無血色,似是大病一場。誰說不是呢?那愛,本便是重疾,頑疾,是不治之疾。彼時,她便是身患“愛病”,晝夜之間,便形容愁損。女子無依,可憐如是。
隻是,這一切,那人並不能獲知。而今,那戀慕自己的美妙女子為他消得身心憔悴。她時常會佇立窗邊,或是倚門遠望,心中片刻未曾停止期盼,盼心中男子可在某個暮色降臨的黃昏,從遙遠他方,緩步前來。一如她日思夜想,夢中所見。
卻可惜,都是失望,都是頹喪。“遠信不歸空佇望,幽期細數卻參差。”“幽期”是指這一雙人約定相會的日子。她在心中細細數算過千萬遍,日等夜等。而今這一刻,心中愁緒萬千,再數幽期,次次出錯,竟至無法數算清楚的地步。
這闋詞中,“幽期細數卻參差”的細節最是動人。那種沉陷懷念心不在焉的情狀被刻畫得極為逼真,是真的會連最簡單最細微的事情也無法做到、做好的。“更兼何事耐尋思”。不及顧念,她哪裏還有心思去思尋別的事。
幽獨如是。
孤淒如是。
哀豔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