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未還(浣溪沙)(1 / 1)

腸斷斑騅去未還,繡屏深鎖鳳簫寒,

一春幽夢有無間。

逗雨疏花濃淡改,關心芳草淺深難。

不成風月轉摧殘?

——納蘭容若《浣溪沙》

一生風月供惆悵,

到處煙花恨別離。

人生這件事始終充滿奇遇。茫然無措之獲得,抑或是,不可預知之分離。所有的事,無論得失,還是聚散,一旦與愛建立了關聯,便總要多出一種哀愁,一種悵然,一種憔悴,一種無可奈何。

容若是敏銳易感的男子,總是看穿人情之細微。納蘭詞裏亦是愛情詞居多,一如這當中寫離愁別恨那麼多。也是因為自己有出塞邊關之曆練,於是,寫這闋征夫在外,女子獨守空閨內心寥落哀傷之詞,便要多出一份常人不及的感同身受。

這當中的辛苦不足為外人道。卻在這首詞裏被抽絲剝繭,展現得淋漓盡致。他善寫女子,此詞寫女子思君,其實也是寫出塞在外時自己對家中愛妻的掛念。情詞懇切,亦很傷感。

張秉戍在《納蘭性德詞新釋輯評》當中評說此詞道:“這首詞是以閨中女子的口吻寫離愁別恨的,丈夫遠行在外,閨中寂寂無聊,索寞傷懷。相思的苦情攪擾得她如夢如幻。春色縱然美好,但也無聊無緒。反倒使她傷心無奈了。詞淒婉纏綿,語雖淡而情濃。”

“腸斷斑騅去未還,繡屏深鎖鳳簫寒”句中的“斑騅”意為“離群之馬”。此處容若借指離家出征的男子,一如彼時出塞在外的容若。鳳簫即是排簫。《風俗通·音聲篇》:“簫,謹案《尚書》,舜作。‘《簫韶》九成,鳳凰來儀’,其形參差,像鳳之翼。”於是,後人也稱排簫為鳳簫。

這兩句詞是說,丈夫遠行在外,猶似離群之馬,遲遲未歸,令她相思斷腸。自他一去,閨房異常冷涼。繡屏緊鎖,鳳簫閑置。她守著空閨,神情渙散,獨與青燈做伴,寂寞,又寥落。

屋外是春花搖曳,春雨綿綿。“逗雨疏花濃淡改,關心芳草淺深難。”春雨落在稀疏的花上,氤氳出迷蒙的雨光。於是,那花朵顏色也似變了濃淡。朦朦朧朧裏別有一番韻致。以及,那碧色芳草,也是成片成片地,泛出煙靄,淺深難辨。

這一番場景,寫的既是花與草,也是她心中孤島。是,而今她猶似住在荒海孤島之上,舉目可見天蒼。碧海一片茫茫,沒有邊,沒有岸,沒有盡頭。她孤寂到仿佛都已忘了曾經與他枕邊耳語的風月光陰。這命運,真真是“不成風月轉摧殘”。

摧殘了光陰。

摧殘了風月。

摧殘了記憶。

摧殘了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