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葉填溪水已冰,夕陽猶照短長亭,
何年廢寺失題名。
駐馬客臨碑上字,鬥雞人撥佛前燈。
勞勞塵世幾時醒?
——納蘭容若《浣溪沙》
旅途總是充滿寓意。所遇的人、物、事、情,皆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意義。一朵殘花,一麵斷壁,一幀舊畫,或者一座廢棄寺廟,都會有意無意地被刻進記憶當中。也許會塵封一世,至死亦不會想起。又或是,當下觸目的刹那,便令你驚動。
於容若而言,這闋《浣溪沙》詞便是他旅途之中遇見古廟廢寺有感而作。全詞寓意哀婉深沉,雖是容若一貫的詞風,但多出了一份滄桑和荒涼。
那年蕭瑟之秋,容若隨同康熙皇帝出巡,然後在路途之中,他遇見了它,一座破敗陳舊的廢寺。叢生的野草當中遍布破碎磚瓦,曆經風霜雨雪的模樣,蒼老,又淒涼。容若見此場景,不免會自想,當年,它是否門庭若市,香客滿堂。如此一想,他便心下惻然,生發慨歎。
這是“敗葉填溪水已冰”的季節。枯葉飄零,覆滿冰涼的潺潺清溪。他在“夕陽猶照”的時間裏,踏過荒草、塵埃,來到這座寺廟前。身旁是長亭依舊,而離人早已不在。一如麵前這座荒寺,亦是香火泯滅,寂無人煙。
悲歡離合總無情。“何年廢寺失題名。”遍見斷壁和殘垣,連橫匾之上所題寺名業已消失難辨。如斯場景,令他驚動。於是,容若便想,而今,來往於寺廟裏的人,大約不會再有虔心拜佛的人了。“駐馬客臨碑上字,鬥雞人撥佛前燈”寫得最是明白不過。
當中“鬥雞人”一語值得一提。鬥雞本為一種遊戲,戰國時即已存在。《戰國策·齊策》:“臨淄甚富而實,其民無不吹竽鼓瑟,擊築彈琴,鬥雞走犬,六博蹋踘者。”
相傳唐玄宗好鬥雞,於是在民間設立鬥雞坊。一日,玄宗遇到七歲小童,名曰賈昌。賈昌天資奇異,通曉鳥語,可訓練雞雀。於是,玄宗便任命他為“五百小兒長”。後賜金帛,其父離世之後,又賜葬器,對賈昌極為恩寵。
直到安史之亂爆發,唐玄宗離京之後,賈昌忽然銷聲匿跡,下落不明。但後來,有人常在寺廟旁見到疑似賈昌的鬥雞之人。容若此處用“鬥雞人”一語,一如上句當中的“駐馬客”。都隻是想說,而今到寺中之人已非昔日的善男信女,而是短暫停留或是紈絝遊閑的過客。
黃天驥在《納蘭容若和他的詞》一書當中評說此詞道:
“詞的情調比較消沉。在淒涼的荒郊,天氣陰冷,夕陽斜照。詩人麵對荒廢了的寺院,不禁黯然神傷,其中‘鬥雞人撥佛前燈’一句很值得注意,生長在富貴之家的人,撥弄著佛像前那朵幽冷的燈火,情調很不協調。而作者正是要通過這不協調的意境,表達自己特定的心境。”
勞勞塵世幾時醒?他知道,歲月淡涼,轉眼成滄桑。日月更替,一切都會過去。縱是濁世難巡,但他可做的依舊隻是閉眼盲行。因為,這便是歲月,這便是生。
“詞話七”一聲彈指渾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