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花才歇廉纖雨,一聲彈指渾無語。
梁燕自雙歸,長條脈脈垂。
小屏山色遠,妝薄鉛華淺。
獨自立瑤階,透寒金縷鞋。
——納蘭容若《菩薩蠻》
窗外是細雨初歇,隔花遠望,別有一番韻致。在這樣寂靜的時辰裏,她卻心似深海,波瀾四起。也是沒有辦法,自他離去之後,她便日日驚惶,日日不安。總覺,那人去後,身體裏也被抽去了什麼。愛是深海,她是浮萍。
彼時,她與他把臂同遊,是外人眼中一對耀眼璧人。而今,他因事遠離,久久不歸。獨居不是她所願,卻亦隻能如此。道是“一聲彈指渾無語”。彈指一算已是離別日久。屋外春光漫漫,而今,卻隻能獨自欣賞,生生將這好時光辜負。
忽見,梁下燕子低飛,雙雙歸巢,看過去極是溫馨。又有柳絲輕盈,風中搖曳,好不縹緲。而她,卻是孤寂難言,沉默哀傷。
容若這闋詞頗有溫庭筠花間詞韻。“梁燕自雙歸,長條脈脈垂”兩句也是像極了溫庭筠的“楊柳色依依,燕歸君不歸”。同是作於《菩薩蠻》詞牌之下,寫的亦是孤伶女子對心中男子的掛念。
滿宮明月梨花白,故人萬裏關山隔。
金雁一雙飛,淚痕沾繡衣。
小園芳草綠,家住越溪曲。
楊柳色依依,燕歸君不歸。
孤月高懸,梨花如雪,那人卻在萬裏關山之外。每每見到金雁雙飛,她心中便止不住哀傷,會忍不住落淚。是真真可惜了眼前芳草萋萋的碧色春光。再美的景致,彼時她亦是無心欣賞。但見依依楊柳,雙雙歸燕,唯是思君不見君。
一如容若詞中女子,身心寂寞,就連閨中屏風,落在眼中也是分外寥落。隻見屏風之上,山色淡遠,雖近在咫尺,亦似是與她隔絕了千山萬水,萬水千山。“小屏山色遠,妝薄鉛華淺。”這樣的時候,她自是妝容淺淡,無心妝扮。
女子心傷之時便是如此慵懶,憔悴模樣總是楚楚可憐。似是要化作水,消失在這暗淡的天地之間。再見她時,她已獨立瑤階,沉默不言,靈動的眸中尚有淚光。“獨自立瑤階,透寒金縷鞋。”且任那寒氣侵襲,冰透她腳底金絲繡花的鞋。
又見這女子心頭愛喜之物,金縷鞋。初見“金縷鞋”是在李煜那首《菩薩蠻》詞當中。
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
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
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李煜這首《菩薩蠻》倒是與容若的詞詞意迥然,寫男女幽會之時的歡悅情狀。香階還是那香階,鞋亦是那鞋,但在容若的《菩薩蠻》裏,彼時的香豔之物,是褪盡了歡情,隻剩怨傷離意。詞是以女子視角來寫,抒彼之思意,亦是在寫己之想情。妙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