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你叫醫生去了,等下醫生來了,你就去打一針退燒針,然後最好再吊一瓶點滴,睡一會兒,這裏有我和如如,沒事兒的。”
我還是搖頭。我受不了顧裏還在手術室裏,而我卻睡死過去。我很害怕一覺醒來,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顧裏這個人了。我一想到這一點,眼淚刷刷地掉出眼眶,我忍不住發起抖來。
南湘從她的包裏,拿出一條厚厚的羊毛圍巾來,裹在我的脖子上。她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地拍著我的後背。那一瞬間,她仿佛又回到了和我相依相偎的位置,不再是那個讓我恨得咬牙切齒的狐狸精。
走廊裏突然一陣躁動。
手術室的大門砰的一聲打開了,嘈雜的腳步聲打破了走廊的靜謐。我和南湘都站起來,我突然感覺無法呼吸,那一刻我無比恐懼會出現tvb裏慣常的畫麵:醫生摘下口罩,衝著鏡頭搖幾下腦袋,然後說“我們盡力了”。
然而,從手術室走出來的醫生,一邊焦急地摘下口罩,一邊對著手上的資料夾衝我們兩個喊:“林蕭?誰是林蕭?”
我哆嗦著走上去:“我是。”
“現在手術出現了問題,癌變區域比我們想象的要大,之前部分子宮切除的方案肯定不行了,必須得全子宮包括卵巢一起切除。病人資料上麵,緊急聯係人寫的是你,你趕緊簽個字吧。”醫生把一張紙,刷拉一下抽出來,擺在我麵前。
“全子宮和卵巢一起切除?那就是說……以後再也不能生小孩兒了?”我的手一直發抖,不敢接那張單子。
“哎呀,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什麼生不生小孩,姑娘,這可是癌症,不是小打小鬧的婦科病,這要人命的啊,能活下來就不錯了!你趕緊的吧!我告訴你,你還有一張單子要簽,現在病人的子宮因為癌細胞密集生長的關係,持續充血,切除了部分之後,現在整個子宮根本不回縮,你要知道,子宮本來就可以當做是一條大血管,現在病人正在大量失血,這張病危通知單你先拿著,然後再在另外一份家屬知情書上簽一個字,這樣我們才能進行下一步手術。”
我兩腿一軟,在椅子上坐下來。我滿腦子都是顧裏血淋淋地躺在手術台上開腸破肚的樣子。我雙手捂住臉,聲音像殺豬一樣難聽:“不要叫我簽……不要叫我簽……”
“林蕭!”南湘一把把我的手拉開,她正對著我的眼睛,“都什麼時候了,你趕緊簽字啊!顧裏正在大量失血,血庫裏她這種血不多的,就算我在這裏,也沒用啊,我隻能抽出400cc來!你就別在這兒磨蹭了你!”
“醫生,如果我簽字進行下一步手術,那手術成功的概率有多大?”我的聲音聽起來人不人鬼不鬼的。
“百分之三十。”醫生冷冰冰的聲音裏帶著怒氣,“如果你再拖延時間,那就是百分之二十!”
“我不行……我不敢簽。萬一我簽了字,顧裏死了的話……”我腦子裏什麼都聽不進去,我隻能聽見一個聲音在不斷地告訴我:顧裏要死了,顧裏要死了。我從長椅上滑下來,蜷縮在牆角。“百分之三十,那不就等於和上帝玩石頭剪刀布嗎!”我抱著膝蓋號啕大哭,“顧裏快死了,顧裏快死了……”我像個瘋子一樣抓著自己的頭發。
“小姑娘,無論做不做下一步手術,這個文件都得簽!否則病人就死在手術台上了!她的家屬聯係不上,你必須簽字啊!我把文件放這兒了,你隨便吧!沒見過你這樣的!”醫生的聲音在走廊裏震耳欲聾。
“我簽吧。”南湘轉過身去,麵對著醫生,“我來簽。而且我血型和病人一樣,我簽完字,就去抽血。”
“你是病人的家屬?”醫生問。
“我是她妹妹。”南湘鎮定地說。
“……那你跟我來。”醫生沉著臉,過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南湘和醫生的腳步聲都消失在走廊上。
我的意識漸漸地散了。我感覺到滾燙的臉頰貼在冰涼的地磚上。我索性在地上躺了下來。舒服多了。
周圍真安靜啊。我在哪兒?
南湘在哪兒?唐宛如在哪兒?為什麼沒有人說話呢?
我握了握拳頭,什麼都沒有抓住。我恍惚裏聽見有人說,林蕭,顧裏終於還是死在了你的軟弱上啊。
我睜開眼睛。第一個看見的人是唐宛如。她坐在我的病床前,雙眼通紅。
我坐起來,問她:“顧裏呢?她怎麼樣了?”
唐宛如拍拍我的手背:“你別急,她手術還沒完,但是情況不好……血一直流,根本止不住。南湘已經第二次去抽血了,已經超過最大獻血量了……”她一邊說,一邊哽咽著。
我翻身起來,把手背上的點滴針拔掉。我穿著拖鞋,一路朝手術室小跑過去。
走廊裏,南湘疲憊地坐在長椅上。她的兩個胳膊彎,都貼著紗布。她衝我點點頭,嘴唇蒼白,她的頭發在冰冷的熒光燈下,看起來死氣沉沉的。她幾乎連續兩天都沒有睡覺,現在又連續抽了兩次血。我看著她,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突然覺得她說的都是對的,最沒有資格在這裏的人,就是我。
我從來都幫不上任何的忙。
我隻能源源不斷地奉獻出我煽情的眼淚。但它並不昂貴,它最最廉價。
我和南湘彼此依偎著,我依然頭痛欲裂,全身無力。她看起來也極其虛弱,仿佛隨時都會睡著。唐宛如在對麵的長椅上蜷縮著。她在盡力壓抑著自己的害怕。她的手在微微地發抖。我看得出來。
淩晨三點十七分,手術室門口那盞猩紅色光芒的燈,終於滅了。
醫生走出來,他摘下口罩,目光軟軟地落在我們三個臉上。
他說:“手術很成功,癌變細胞應該都已經清除了。幾個小時之後,應該就脫離危險期了。”
唐宛如突然大叫了一聲,然後猛地抱住我痛哭流涕。她趴在我的肩膀,眼淚都流進了我的脖子裏。
我看向南湘,她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一樣,軟軟地癱坐在長椅上。過了一會兒,她把臉埋進膝蓋裏,全身劇烈地顫抖著,開始哭泣起來。
七個小時之後。醫生把顧裏推出了重監室。
十三個小時之後,顧裏進入了普通監察室。我們得以進入探望。
我們換了消毒服,小心翼翼地圍在顧裏的病床前麵。她的麻醉剛剛過去,再加上嚴重的失血,她的意識並不清醒。她的嘴因為麻醉的關係,沒有閉上,口水沿著她的嘴角流下來。她的臉腫得像個醬紅色的饅頭,眼睛隻剩下一條縫,看得見裏麵半顆眼珠。她的額頭又圓又亮,稀疏的頭發,軟塌塌地掛在她的臉上。我的眼眶迅速地紅了起來。
唐宛如和南湘,都默默地流著眼淚。
“你們可以和她說說話的。她現在雖然動不了,但是她的麻醉效果已經過去了,可以聽得見你們說話的。”旁邊的護士,小聲地提醒著。
“顧裏,我是林蕭。我在……”我說完這個開場白,就哽咽了,也不知道接下去說什麼。
“顧裏,我是唐宛如,你痛不痛?”
“顧裏,我是南湘。都過去了,沒事兒了。”南湘的眼淚滴在雪白的床單上。
顧裏的嘴動了動。她的眼睛依然沒有睜開,隻是眼球勉強地動了兩下。她流著口水,沒有合攏的嘴唇裏,發出幾個模糊的音節,我隻聽到“門……”“不
咬……”“周……”幾個音節。
唐宛如突然抬起手,捂住嘴嗚嗚地哭了起來,她猛地蹲下去,趴在顧裏病床上,一邊哭,一邊說:“我們不走,我們不走!”
我突然明白過來,顧裏在對我們說,你們不要走。
她的眼珠子翻進腫脹的眼皮裏,我知道她看不見我們。她在麻醉劑殘留的混沌意識裏,依然擔心著她最害怕的事情:“你們,不要走。”
我低下頭,發現顧裏的無名指,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死死地鉤住了我垂在她床邊的手。
尾聲
顧裏從沉睡裏蘇醒過來的時候,她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我,南湘,唐宛如三個人並肩站在她的病床前麵。她足足盯著我們看了一分鍾之後,才開口,對我們說了第一句話,她說:“我想喝水。”
我把杯子遞過去,將吸管放進她幹裂的嘴唇。她艱難地吮吸著,眼裏滑下了一滴眼淚。但是她的嘴角卻輕輕地翹了起來。
我永遠都忘不了那個笑容。仿佛大雨過後,天空掛出的一道最大的彩虹。
當然,站在病床前的不止我們三個。
還有顧準和顧源。
在顧裏沉睡的時候,我告訴了他們所有人,發生在我們身上這些烏煙瘴氣的來龍去脈。顧源一邊聽,一邊紅起了眼眶。他不停地捏自己的拳頭,骨節哢嚓哢嚓地響著。
說實話,我想不起來曾經什麼時候看他哭過,好像這是第一次。
我以前總是不太相信那些圓滿的幸福結局,古人總說,人生不如意,十之**。可見悲劇才是這個世界永恒不變的主題。我一直覺得那些電影電視裏合家歡樂的結局,無論是有情人終成眷屬,還是邪不勝正、壞人身敗名裂好人一統江湖,這些都看起來太過虛假。然而,我們這群跌跌撞撞的人,卻似乎漸漸地,迎來了屬於我們的,幸福美滿的結局。我看著麵色漸漸紅潤起來的顧裏,有一點恍惚。
我想起我在墓地裏對她說過的話,我說否極泰來,苦盡甘來,最壞的一定都已經過去了。
也許我們真的已經喝完了一大杯苦澀的草藥,接下來,應該是一杯香甜的美酒了。
顧裏的身體一天天恢複起來。醫生說康複得很好。之後隻要堅持治療,應該會有非常好的愈後效果。而就在顧裏住院的這段時間裏,neil帶來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消息。這個消息瞬間讓顧裏變成了億萬富婆。她在醫院裏笑得合不攏嘴,差點把喝湯的勺子吞下去。
原來那天neil沒有到別墅裏和我們吃最後一頓飯,是因為他突然接到了守林人的電話。電話裏,守林人說因為一場台風的登陸,顧延盛留下的那棟小木屋整個房頂被掀翻了,屋子一片狼藉,隻留下了矗立的木牆。守林人問neil如何處理,是否需要拆掉,因為整個房子已經不能用了。
neil聽到矗立的木牆時,隱約預感到了什麼。於是他就連夜跑去了崇明島。結果——
“顧裏,你猜我發現了什麼?”neil賤兮兮地歪著嘴巴,金色的眉毛和睫毛,在陽光裏顯得閃閃發亮。
“你趕緊的。醫生說,我現在不能過度用腦,否則隨時可能休克,你不要逼我上法庭控告你謀殺罪。”顧裏翻了個白眼。我在旁邊,忍不住笑起來。她終於恢複了獠牙上毒液閃閃發光的樣子,看起來格外親切。
“那些木牆實在是站立得太穩當了,周圍的巨大樹木都東倒西歪,很多甚至被風攔腰吹斷,但四麵木板牆卻沒事兒,這也太不符合物理學了。所以,我就掄起錘子,把木牆鑿了。結果你猜怎麼著,所有看起來是木板搭成的牆壁,全部是雙層的,木板與木板之間,是一塊一塊金磚壘起來的磚牆。所以,台風根本吹不動這銅牆鐵壁。”
“我靠,不是說書中自有黃金屋嗎,怎麼變成林中自有黃金屋了?”唐宛如在一邊,倒吸一口涼氣,本來她捧著一碗稀飯,在幫顧裏吹涼,此刻差點把粥吸進肺裏。
“但顧延盛幹嗎當初把錢換成一堆黃金放在屋子裏?這也太不安全了吧。”顧裏皺著眉頭,顯然她也被這個結果嚇住了。
“你沒聽說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嗎?誰會想到那樣一座破房子裏,有這麼多厚實的金磚呢?連我們親自去過的人,都沒有想到。外人就更別提了。而且,我不得不說,你爸爸是個犯罪天才。”neil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你知道他在操作這筆黃金交易的時候,正好是2007年,那時候黃金跌到最低穀六百美元一盎司,你爸爸能夠在這種價位大量地吃進,一定是有內部人員透露給他訊息,所以,他不敢用私人身份進行交易,這樣勢必會被引起調查,涉嫌內幕操作。然而,如果明目張膽地用公司的錢進行黃金交易,一方麵,無法說服其他股東不說,另一方麵,就算其他股東同意這個決定,那麼也勢必將賺到的錢和所有人均分。於是顧延盛才想出了這樣一個偷天換日的手法,先把這筆錢,經過錯綜複雜的金融衍生品,讓它看起來憑空蒸發了。然後再用這筆錢,大量購入黃金,等到賺錢拋出之後,再將之前挪用的本金,填上窟窿。於是,巨大的利潤就可以自己獨享,同時完全沒有會被調查的擔憂。”
“那麼,這樣說起來,《m.e》也是一樣的操作手法咯?”顧裏一邊點頭,一邊沉思著。
“應該是。而且有可能這個消息也是宮勳透露給你爸爸的。至於他們誰掌握了情報,誰設計出了方案,這個我們就永遠都無法知道了。”neil歎了口氣,表情看起來似乎很惋惜。
“為什麼?”顧裏問。
“因為就在你昏迷的這段時間,宮勳卻突然中風了。所有他們家的人都飛去了意大利。昨天,他們家族已經宣布宮勳腦死。現在已經在執行遺產的法律流程層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