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後道,“溥倫是宣宗成皇帝的繼長孫,血統太遠,不應嗣立。”說至此,複顧東太後道:“倒不如立了醇王子栽湉,時候已遲,應即決定。”醇王奕忙叩頭固辭。恭王又磕頭道:“事尚從寬,且至明日再議。”西太後聲淒而厲道:“實告你,皇上已大行了!”這聲懿旨,仿佛如霹靂一般,王大臣的淚珠兒,好似雨隨雷下,點滴不住。這副急淚,也虧王大臣預備。當下把儲議暫擱,都請至禦寢哭臨。西太後道:“且慢,皇嗣一層,我意已決定載湉了。”諸王大臣也無暇爭論,有說是遵旨的,有說是請慈衷裁定的。支吾了一會,即由西太後命,令內監導王大臣等至東暖閣。東暖閣就是禦寢所在,與西暖閣相距無幾。王大臣等甫至閣門,但聽裏麵有一片號啕聲,哭得非常淒慘,眾人都不知不覺的流下淚來。這恰是真淚。須臾,已魚貫入閣,見龍床上麵直挺挺的臥著帝屍,身上亦罩著龍袍,預備入殮。旁侍後妃人等,統是悲泣,獨皇後已暈過幾次,還是撫屍大慟。大眾陪哭一場,天色已是黃昏。
恭王見皇後慟哭不已,正思出言勸慰,適西太後徐步進來,眾人又上前請安。皇後越發號啕。西太後戟指道:“你這狐媚子,媚死你的皇上,還裝出這副形容。遲了,遲了!”姑惡,姑惡。複對眾王大臣道:“你等須安排嗣皇即位,不必在此侍著。”王大臣遵旨而退。恭王亦抽身欲出,西太後道,“你且在此。”不是留他,實是禁他。恭王不好違慢,隻得在東暖閣中靜悄悄的候著。西太後獨返入西暖閣,圍爐休息去了。時已起更,燈昏塵黯,外麵風聲刮耳,差不多似天崩地塌,海嘯山號,皇帝大行應有此景。恭王身著狐裘,尚是暗中發抖。
挨過了兩三小時,才見有數人搴帷而入。第一位仍是西太後,第二位係醇王奕的福晉,乃是西太後的同胞妹子。隨後有乳媼數人,抱著一個三歲有奇的小孩子,尚是朦朧睡著。看官不必細猜,便應曉得是嗣皇帝載湉。大書特書。當下與恭王相見。除西太後外,還是行著家禮。西太後語恭王道,“嗣皇已到,應先在禦寢旁行即位禮,以便明日頒詔。”恭王聞言,心中很不願讚成,但木已成舟,無可挽回,不得已唯唯聽命。於是複宣召眾王大臣,入養心殿,兩旁序立,靜候幼主登基。這幼主尚睡在夢裏,被那本生母喚醒,惱了性子,亂啼亂叫,西太後過去撫摩,溫詞誘導,偏這幼主不肯順從,越加啼叫不休。為後來母子不和之兆。嗣經醇王奕進去保抱,哄騙了好一歇,方有些轉悲為喜。如此立主,真同兒戲。乃命向大行皇帝前磕了頭,然後抱出殿中,扶登禦座。王大臣等序班朝見,跪叩如儀。那幼主因少見多怪,幾乎嚇倒禦座,又哇哇地啼哭起來。都是預伏後文之筆。倉猝禮成,草草了事,恭王方得脫然回邸,諸王大臣等亦各歸息。翌晨,複入宮承值。午後,大行皇帝大殮,十有九齡的天子至此永終。真所謂一棺附身,萬事都已了。昔日風流,而今安在?
是日即頒遺詔,略稱:本年十一月適出天花,以致彌留不起。第念統緒至重,亟宜傳付得人。茲欽奉兩宮皇太後懿旨,醇親王子載湉,著承繼文宗顯皇帝為子,入承大統,為嗣皇帝。嗣皇帝仁孝聰明,必能欽承付托,等語。四歲小孩聰明或有之,仁孝何能預料,明是欺人之談!同治皇後聞到此詔,暗想:大行皇帝臨終時,那有這等遺言!分明是捏詞粉飾,滿盤播弄。更兼嗣皇載湉入繼文宗,置大行皇帝於何地!自己更不必說了。想到此處,毫無生人之趣,隻自祈死而已!可憫。諸王大臣明知此舉無名,難為皇後,隻因西太後獨攬政權,不好違忤,沒奈何擬了嘉順二字,作為同治皇後的封號。總算蒙西太後俞允。又尊諡同治帝為穆宗。翌年改元光緒,即為光緒元年。光緒帝年幼無知,自然援著老例,重請兩宮皇太後臨朝,再行垂簾訓政。不到數日,又下了一道懿旨,謂:俟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繼大行皇帝為嗣。相傳這道懿旨還是東太後及恭王奕商議出來,西太後勉強讚同,未知確否。忍於子婦,他事可知。轉瞬新年,光緒帝登極受朝,還算歡歡喜喜地坐了一歇。有三十四年的掛名,總有一點福澤。各王大臣等排班跪叩,毋庸細表。獨醇親王奕,先期告病辭職,由懿旨批準,開去各項差使,凡朝賀等典禮,概免參預;遇太後萬壽,在便殿行禮,不隨眾朝賀;所有親王爵秩,準其世襲罔替。因此新皇登極,醇王不與朝賀,這也是父不拜子的禮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