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吳兢《樂府古題要解》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春秋時期,俞伯牙學琴於成連先生,掌握了鼓琴的基本要領。但老師認為,俞伯牙尚未真正領會樂曲中的神韻,因此,還不能把豐富的思想感情用琴弦表達出來。於是,決定帶著伯牙尋訪仙師,予以點化。這天,他們駕舟載糧來到蓬萊山下。成連先生獨自劃船尋師而去,留下伯牙就地休息。

幾天過去了,也不見先生歸來,伯牙放心不下,便沿著山路去尋找。忽然,眼前現出一片奇異的景觀:一道瀑布懸流直下,泉水濺到岩石上,化成萬顆珍珠般的奇彩;山林窈冥,群鳥悲吟,和著飛瀑懸泉的響聲,演奏出一曲奇妙的樂章。伯牙聽得如癡如醉,忘記了周圍的一切。他在一塊青石板上解開琴囊,撫弦而歌。琴聲時而婉轉如鳥鳴,時而清新如飛瀑,時而激揚如高山……他高興得彈了一曲又一曲,每首樂曲中都寄寓著深沉的情思。

就在他沉潛在音樂的氛圍之中,老師回來了。他急切地問:“仙師可曾找到?”老師哈哈大笑,說:“這位仙師已經被你找到了。”伯牙恍然大悟。原來老師假托尋找仙師,實際是讓他到神奇的大自然中領悟琴趣的精髓。相傳《水仙操》等傳世名曲,就是俞伯牙在這種“頓悟”中創作出來的。

這裏說的“頓悟”,原是佛典中的一個名詞,在藝術創作中通常稱為靈感,傳統文藝美學中稱為神來、神助、神應或契妙。杜甫《獨酌成詩》篇中有“詩來覺有神”的句子,就是對於靈感來臨的喜悅之情的描述。

俞伯牙在緊張的藝術創作中,由於受到自然美的熏陶和大自然的強烈的震撼,整個心境得到了洗滌和充實,從而豁然領悟音樂的創造性的旋律,完成了他的美的感受與創造的過程。宋代詩人吳可寫過這樣一首詩:“學詩渾似學參禪,竹榻蒲團不計年。直待自家都了得,等閑拈出便超然。”正可用來描述藝術創作中實現“頓悟”,產生新的飛躍的境界。

當然,藝術創作與靈感的產生,畢竟與參禪不同:後者往往故意與現實生活隔開,去冥思苦想;而前者則一點也離不開實踐,否則,“等閑拈出便超然”的甜果是嚐不到的。

我國古代工匠發明家魯班,為了土木工程的需要,想創造一種伐木工具來替代砍刀。一次,他上山砍樹時,手被一片草葉劃破了。他苦思不解:草葉素性柔弱,怎麼會如此鋒利?扯下草葉一看,發現葉緣遍是鋒利的小齒。走著走著,又見到一隻大蝗蟲片刻工夫便吃光一片花葉,他俯身捉住蝗蟲,看到它的牙齒也有鋸齒。受到這些啟發,他便在硬鐵片上銼出一些豁齒,經過鋸木實驗,果然比較鋒利。鋸子就這樣問世了。可見,靈感這朵思維中最絢麗的花朵,是植根於實踐的活土之中的。

人腦,這個神奇的存儲器,存儲了客觀世界的大量信息。隨著思維活動的不斷深化和信息的逐漸豐富,聯係也日益繁密與連貫。這時,如果受到某種激發和啟迪,就會使存儲的信息活躍起來,各種聯係豁然貫通,迸發出靈感的火花,出現構思活動中質的飛躍。

這種心理現象看似難以捉摸,其實,它的基礎正是藝術家、科學家的藝術實踐、創造實踐,包括長期的艱苦構思與探索。它絕不像某些人說的“靈感是心靈的自由創造”“神的意誌的體現”和所謂“福至心靈”;也並非像柏拉圖所解釋的,是什麼“不朽的靈魂從前生帶來的回憶”。

19世紀30年代,法國一位女作家寫了一本小說,說巴爾紮克有一根具有隱身魔力的粗大手杖,憑借它,巴爾紮克可以隱身於各種場合、訪查到其他作家難以知曉的種種社會真實情況,這便是他成功的秘訣。顯然這是無稽之談。在我國也有很多傳說,像大詩人李白少時夢見所用之筆頭上生花,後遂“天才贍逸,名聞天下”;江淹年輕時詩文兼擅,富有才華,後來由於在夢中被一個美丈夫索還了五色筆,“爾後為詩,絕無美句”,從此“文章盡矣”。這就是時人說的“江郎才盡”。

對這類傳說,舊時文人曾大肆渲染,寫得神乎其神,其實,當謎底揭開,倒也看不出什麼奧秘。在唯物主義者看來,無論是巴爾紮克創作高產,還是李白才華橫溢,都是他們勤奮學習、刻苦實踐的結果,都同他們的生活實踐、藝術實踐有直接關聯;而江淹才華的衰減,也是與他沉酣於高官厚祿,長期脫離社會實踐分不開的。他官為尚書駕部郎、驃騎參軍事、中書侍郎,後來位居相國長史。置身於官運亨通的順境,再不肯刻苦自勵,他曾誌得意滿地說:“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由一個莘莘學子一變而為及時行樂的闊佬,那樣,他的才華還能不衰減嗎?

後代詩人姚宏對此有深刻的體悟,經過傳說中的江淹夢筆驛時,曾寫過一首七絕:“一宵短夢驚流俗,千古高名掛裏閭。遂使晚生矜此意,癡眠不讀半行書!”慨歎一些年輕人貪圖捷徑,冀求“彩筆”,不肯孜孜向學,以致貽誤終生,可謂當頭棒喝,寄慨遙深。

靈感的出現離不開創造性動機和充足的思想準備,往往產生於對解決矛盾的苦苦追求之中。思維在毫無目標與方向的情況下,是不會迸發靈感的火花的。柴可夫斯基說過,“靈感是一個不喜歡拜訪懶漢的客人”,它“全然不是漂亮地揮著手,而是如犍牛般竭盡全力工作時的心理狀態”。他還說,隻有當積累了大量的觀察試驗的時候,當作品的構思已經明確,作家、藝術家完全被沉思所占有的時候,才可能出現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