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談”亦稱清言、雅談。據魯迅先生考證,它的曆史比較悠久,祖師爺是生於魏晉時期的何晏。與何晏同時代的還有一大批人,為了明哲保身,脫離政治現實,規避政治幹擾,便飲酒、集會,日以清談為事。最著名的有七人,即所謂“竹林七賢”。

唐代詩人周曇在一首詠史詩中寫道:

六合誰為輔弼臣?八風昏處盡胡塵。

是知濟弱扶傾處,不屬高談虛論人。

詩是寫王夷甫的。此人就是在西晉王朝曆任中書令、司徒、司空、太尉的王衍。

史稱:何晏、王弼崇尚老莊的虛無哲學,王衍很敬重他們,他自己也推崇玄學,整天地高談虛論。在朝廷中,一時蔚為風氣。王衍位居宰輔,卻不以經邦濟國為計,專謀自保。為人又十分貪婪腐敗,卻絕口不談“錢”字。當時,正值所謂“八王之亂”——司馬氏皇族中一些人為了爭奪中央統治權,互相衝突,連年混戰、仇殺,烽火遍地,白骨盈野,給各族人民帶來極大的災難。晉永嘉五年(311年),羯族首領石勒寇犯京師,消滅了太尉王衍所部十餘萬晉軍。不久,攻下洛陽,俘獲了晉懷帝,屠殺王公以下三萬餘人,王衍本人也被活埋了。“八風昏處盡胡塵”,講的就是上述情況。

後兩句是全詩的主旨,說明王衍之流盡日“高談虛論”,名為輔弼重臣,卻不掌握“濟弱扶傾”之術。對此,早一些的葛洪、幹寶、範寧,後來的顧炎武等,都持激烈的批評態度,甚至說,何晏、王弼之罪,“深於桀紂(夏商兩代的昏君)”。東晉時期,桓溫北伐中原,登上城樓眺望,慨然興歎曰:“使神州陸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這種“清談誤國”說,主要是從當時產生的後果來立論的。

但事物往往非常複雜,未可一概而論。對於清談一事究竟應該如何評判,向來存在著明顯的歧異。據《世說新語•言語》記載,早在東晉之初,書法家王羲之和政治家謝安石就曾辯論過這個問題:

王右軍與謝太傅共登冶城。謝悠然遠想,有高世之誌。王謂謝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給。今四郊多壘,宜人人自效。而虛談廢務,浮文妨要,恐非當今所宜。”謝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豈清言致患耶?”

王羲之引古鑒今,說明在四方多難的當時,凡有責任感的人都應該力戒虛談、浮文,以大禹王、周文王為榜樣,身體力行,多幹實事。這一看法原本是不錯的,謝安石也未必持有異議。而他的駁詰,顯然是存在著更為深刻的針對性。因為當時確有一幹人把東晉政治的糜爛、民生的凋敝、戰禍的蔓延,統統歸罪於清談者。對於這種說法,他是不認同的。“國”確是誤了,但“任其責”者主要的應該是哪些人呢?是一群說理談玄的哲學家,還是那些執掌銓衡的帝王將相呢?“秦任商鞅,二世而亡”,不能說是“清言致患”,因為那時還沒有所謂“清談”這碼事。

作為一種學風,魏晉時期的名士清談乃是對於漢代經學的一種反撥與逆挽。漢代經學家為官方學術,屬於對儒家經典、聖經賢傳的注解、詮釋之學。國家遴選經師為博士,負責解經、注經,其章句動輒數十萬言,旁征博引,煩瑣不堪。而經師之間又各立門戶,壁壘森嚴,學生隻能固守師規,不許有任何發揮、獨創。而魏晉時期的名士清談是由漢末的清議轉化過來的,它提倡平等地進行論辯,既無正統與非正統之分,也無門戶之見、師生之別,都是以《老子》《莊子》《周易》等所謂“三玄”為基礎材料,從中提煉出一些重大的論題,如有無之辯、言意之辯、養生之辯、才性之辯、聲有無哀樂之辯、聖人是否有情之辯等。他們並不拘守固有的經典,而是直接麵向社會、人生,直至宇宙本體,往往涉及一些思辨性很強的哲學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