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容易又中秋。”銀盤似的月亮從東天邊上升起,窗外,綿邈、青蔥的草坪上灑滿了月華的清輝,像是鋪上了一層晶瑩的露珠。草蟲歡快地奏鳴著小夜曲;晚風掠過,幾樹白楊輕輕搖著葉片,發出了蕭蕭的聲響。

對著盈盈素月,我深情地懷想起了遠方的友人。

國外是怎樣一種情況,我不清楚,反正在我們中華民族的文化傳統裏,月下懷人,已經成了一個終古長新的課題。古人沒有條件通過電波同遠在天邊的親人直接對話,折柬投書又談何容易,便發揮奇妙的想象力,設想在同一桂魄下,即使彼此遠隔天涯,仿佛也能在這一特定情景之下聚首言歡。

於是,南朝宋的文學家謝莊便寫出了一篇《月賦》,發出“隔千裏兮共明月”的清吟;到了唐代,詩人張九齡引吭高歌:“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抒發其望月懷遠的情愫;北宋大文豪蘇東坡更是深情無限地在《水調歌頭》中祝頌:“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就著同一的事物、同一的主題,三個朝代的文人,或者作賦,或者吟詩,或者填詞,異曲同工,各臻其妙。

樓上隱隱傳出一片節日的歡聲;“嘩、嘩、嘩”——不知誰家在“方城”對壘,激戰方酣;隔壁的電視機也正在播放著文藝節目。往日,這時節我已經悠然入睡了;此刻,卻未現絲毫倦意。拉攏了窗簾,我把電腦打開,點開了Outlook Express的圖標,隨著“小貓”的一聲歡叫,聯上了網。我把“新郵件”打開,填好了對方的網址,撰寫了“主題”“內容”,通過網絡,把“望月懷人”的思緒傳遞給了遠方的朋友。

這時,我忽然聯想到:友人會不會恰在此刻也發過來一個“伊妹兒”呢?於是,又輕輕點了一下“接收”按鈕,隨之便展現了一個界麵:“您有一封郵件,正在接收……”打開收件箱,果然跳出一個鮮活耀眼的“伊妹兒”。據說,在互聯網上,每一分鍾,全世界要有幾百萬、上千萬個電子郵件同時發送與傳遞。而我們的郵件居然在如此浩瀚的精神牧場上互相“撞擊”了,真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怎不令人激動、令人狂喜、令人欣慰呢!

友人的“伊妹兒”,原是一封長達兩頁的節日問候信,也是一篇使人忍俊不禁的漂亮散文。我立刻把它全部下載,打印出來,然後,坐在沙發上輕聲地讀著:

……我們已經習慣在網絡上交流、在網絡上會麵了。我猜想,此刻,你定是同我一樣,坐在酒吧間(Windows98)裏,在善解人意的“愛伊”(Internet Explore)的引領下,暢遊這個名為Internet的虛擬的現實世界,領略那數字化生存的無限風光。

友人學富五車,才思敏捷,生性幽默、風趣,特別喜歡開玩笑。你猜他下麵是怎麼寫的?可真把我逗樂了:

效法元代散曲大家馬致遠《秋思》的筆調,即興胡謅幾句歪詞:“今朝花落誰家,知心人在天涯。伊妹傳書遞柬,無端受杖,深恩怎樣酬答?”

仿佛友人就坐在對麵,娓娓地敘談著,說來動情,讀著親切。

在網絡世界中,“距離”已經失去了固有的含義。想想烽火關河、他鄉行役的杜陵叟“寄書長不達”“家書抵萬金”的悲慨,體味一番前人為與遠行的親友互通情愫而絞盡腦汁,最終不免嗒然失望的衷懷,怎能不為生活在現代的我們得以盡情享受科技進步的成果,而感到慶幸和自豪呢!

閑翻產生於公元8世紀的日本文學名著《萬葉集》,發現茅上娘子的一首抒情詩:“願君長行路,折疊壘作堆。付諸昊天火,一炬化成灰。”原來,她的丈夫中臣宅守被流放到邊遠地區,相逢無日,信息也無從溝通,她便幻想求助於神祇,將橫亙於夫妻間的迢迢長路折疊到一起,然後付諸昊天大火,一燒了之。這樣,夫妻就可以消除距離,對麵傾談了。

在我國古代先民中也曾幻想過縮地術、趕山鞭的神奇法術,流傳過一些鴻雁捎書、紅葉傳情的淒婉動人的故事。前些年,我在雲南曾聽到一個關於“綠葉信”的傳說:

從前,一個傣族青年離開心愛的姑娘去外地謀生,相約每個月通一次信。開始,青年把信寫在芭蕉葉上,由一隻鸚鵡傳遞。空間的代價是時間,經過一個月,信才傳到姑娘手中,可惜,蕉葉已經枯萎破碎,認不清一個字了。後來,青年越走越遠,便用刀把字刻寫在貝葉上,然後交鸚鵡銜回。足足經過一年,姑娘才收到信,幸好上麵的字跡還清晰可辨,隻是,其時青年早已返回到家裏。貝葉刻經,據說就是這樣發明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