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不會喝酒,不知遭遇過多少次尷尬的局麵:有時不得不彎下身子當眾“遜謝”,抱拳作揖,鞠躬致歉;有時要瞪著眼睛說假話,編理由——以“患某某病,醫囑禁酒”為托詞;有時隻好中道逃席,從“尿道裏”溜走;有時甚至會因為言語過激,開罪於熱心勸酒的友人。
記得二十年前,一次應邀到兄弟省參加會議,東道主盛情款待,珍饈美味羅列桌前,還擺上了幾種佳釀。我以“素不善飲”為辭,結果遭到一位同行朋友的揶揄、嘲諷,說:“你還號稱詩人呢!太白鬥酒詩百篇,哪有詩人不會喝酒的!”於是,硬逼著我吞下兩杯。俗話說:“將酒待人,沒有惡意。”可是我那天大概是因為不勝酒量,頭腦一發熱,情緒一激動,便口不擇言了,很莽撞地回敬了兩句:“你們這樣做,很不文明。對於請來的客人,起碼應該懂得尊重,講點禮貌。”後果自然是不怎麼好了。過後,我深以為悔;但在當時,確是吐露了心聲,真真地覺得他們既不夠朋友,又不講文明。
像俗諺中說的“肚子疼埋怨灶王爺”,我在悔憾之餘竟暗暗地埋怨起千載之上的李太白了。心想,都是您老先生惹下的禍患!沒來由偏偏要貪杯嗜酒,“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耐不住嘴饞、肚饞,你就顧自開懷暢飲吧,手還不閑著,又要寫詩。結果留下了“鬥酒詩百篇”的佳話,這可就叫後世的文人跟著遭罪了。特別是太白詩翁關於醉飲的詩文,更給那些好酒貪杯者以強有力的支撐。其中一首是這樣說的:“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已聞清比聖,複道濁如賢。聖賢既已飲,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鬥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詩仙加酒仙,這麼一鼓吹,影響就大大的了。
其實,我在一篇文章中已經分析過,古人往往在酒杯之中摻和著政治。《戰國策》記載:“儀狄作酒而美,進之禹,禹飲而甘之,遂疏儀狄而絕旨酒。曰,後世必有以酒亡其國者。”而有意思的是周公,據《尚書•酒誥》,周公發布禁酒令,對周人要求很嚴,說是如有違犯者嚴懲不貸;而對異己的殷人則不禁酒。從這裏可以看出他的用心。從嗜飲者角度看,也是情況各異。像晉人多言飲酒,有至於沉醉者,其實,本意未必真在於酒。托於酣醉,以粗遠世故,全身避禍者,所在多有。即以“酒聖”李太白而言,他的醉飲也存在著多種客觀因素,不可一概而論。晚清詩人丘逢甲在《題太白醉酒圖》中曾作如下解釋:“天寶年間萬事非,祿山在外內楊妃。先生沉醉寧無意?愁看胡塵入帝畿。”
至於當代就更不必說了,有些人把酒場當作戰場,“酒平”看作水平,視能喝酒為擁有公關能力,不是有“白酒也出生產力”的說法嗎?到了項目審批、貸款發放、合同簽訂等關鍵時刻,免不了要托人、求情,套近乎、拉關係、挖門子,打通關隘,掃除障礙。“情城易破酒為兵”嘛!
由於經常酗酒,貪杯過甚,動輒“一口悶”、三杯連飲、五杯見底;逢年過節,友朋歡聚,更是要在醉醺醺中度過。有的自己喝還不解渴,筵席上還要頻頻勸酒,製造出種種由頭,舉凡同鄉、同齡、同姓、同學、同一性別、同一級別、同一職務的,都成了共同暢飲幹杯的理由。為了推動飲酒作樂,有人還頗為荒唐地造作一些有害“輿論”,什麼“寧傷身體,不傷友情”啦,甚至毫無根據地說“白酒能治糖尿病、心髒病”,等等,實在是誤人、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