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時思想單純,讀慣了《詩經》的《關雎》《蒹葭》這些甜美、溫情的詩篇,乍一接觸《青蠅》,聽說是講讒人構陷、造作事端的,腦子裏立刻蹦出一個問號:在風俗淳厚、人心質樸的上古時代,怎麼還會發生這種情況呢?老師聽了一笑,說:周公恐懼流言、屈原因讒致死,哪個不在古代?我想一想,也是。

接下來,老師就講:這是《小雅》中一首著名的諷喻詩,也是譴責詩。

營營青蠅,止於樊。

豈弟君子,無信讒言!

營營青蠅,止於棘。

讒人罔極,交亂四國。

營營青蠅,止於榛。

讒人罔極,構我二人。

詩分三章,全用比體,詩人以髒穢不堪、令人厭惡的蒼蠅取喻起興,痛斥讒人的惡行。指出讒人失去做人處世的基本準則,肆意挑起禍端、製造混亂,使四方各國迄無寧日;因而勸諫統治者切勿聽任讒人謗毀構陷,以致深受其害。

“營營”,擬聲詞,狀寫蒼蠅四處飛舞的聲音。“詩人以青蠅喻讒言,取其飛聲之眾可以亂聽,猶今謂聚蚊成雷也。”(歐陽修《詩本義》)“樊”為籬笆,“棘”“榛”,叢生的矮棵灌木,皆蒼蠅低飛棲止之處所。“豈弟(通愷悌)君子”,意為和易近人的正人君子,這裏應包括操縱權柄之人(“君子”原有此義)。“讒人罔極”,意為進讒者立身處世沒有一定準則,失去了做人的基本底線。“構我二人”,“構”為陷害,“二人”何指,涉及詩的本事,曆來說法不一。清代學者魏源認為,本篇乃刺周幽王聽信讒言而“廢後放(流放)子”之作。詩中“二人”,係指周幽王與母後;“交亂四國”,分別為戎、繒、申、呂四個鄰國。(《詩古微》)

在古代文人騷客的筆下,蒼蠅一直是令人憎惡的醜惡物象,而且總是被借喻為讒佞不齒之徒。明人謝肇淛寫過一篇斥罵蒼蠅的精悍、犀利的諷刺小品。他說,京城一帶蒼蠅多,齊、晉一帶蠍子多,三吳一帶蚊子多,閩、廣一帶毒蛇多。蛇、蠍、蚊子都是害人的東西,但是,蒼蠅更為卑劣可惡。它雖然沒有毒牙利喙,可是,攪鬧起人來格外厲害。它能變香為臭,變白為黑,驅之倏忽又至,死了還會滋生,簡直到了無處可避、無物可除的地步。最後作者說:“比之讒人,不亦宜乎!”

宋人張詠也寫過一篇《罵青蠅文》,說:青蠅之所以這樣壞,我懷疑是奸人之魂,佞人之魄,鬱結不散,托蠅寄跡成形的。歐陽修的《憎蒼蠅賦》,尤為生動、形象,入木三分,揭皮見骨:“引類呼朋,搖頭鼓翼,聚散倏忽,往來絡繹”,“逐氣尋香,無處不到;頃刻而集,誰相告報?其在物也雖微,其為害也至要”,“宜乎以爾刺讒人之亂國,誠可嫉而可憎”。

讒人亂國,可嫉可憎,這是問題的核心所在。

無數史實證明,讒言是非常厲害的。唐代詩人陸龜蒙有一首《感事》詩,講述到讒言能夠殺人滅族,毒害極大:“將軍被鮫函,隻畏金石鏃;豈知讒利箭,一中成赤族。”銳利的金屬箭頭可以射穿鯊魚皮製作的鎧甲;但讒言這支毒箭還要厲害百倍,一經中的,就會闔家遭斬,赤族滅門。這絕不是危言聳聽,而是史有明證的。

《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記載:武安侯田蚡與魏其侯竇嬰在漢武帝麵前互相攻訐,各不相讓。最後,田蚡勝利了,因為他使用了“流言殺人”的利器,說了一番聳人聽聞的話:“天下幸而安樂無事,我得以成為朝廷肺腑之臣,平生所愛好的不過音樂、狗馬、田宅而已;不像魏其、灌夫那樣,日夜招聚豪傑壯士相互議論,不是仰觀天象,便是俯首劃策,窺伺於太後與皇上之間,希冀天下變亂,從而成就他們的謀國宏圖。”言外之意是,我這個人胸無大誌,平生所追求的無非聲色犬馬;而他們則是野心勃勃,眼睛時刻盯著皇帝的禦座。你這做皇帝的可要權衡利害,多多當心啊!“豈知讒利箭,一中成赤族。”結果,漢武帝聽信了田蚡的讒言,將與魏其侯竇嬰深相結納的將軍灌夫及其家屬全部正法,竇嬰本人也在渭城被處決了。而田蚡卻因為“舉奸”有功,安安穩穩地做著他的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