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君,你看--好畫!好畫!”鍾毓含笑讚道,“這梅枝畫得骨力峻壯,這梅花更是畫得鮮豔奪目!甄君,能在這等驕奢浮華之所,目睹到這‘梅豔清揚’的秀逸之景,鍾某實在是不勝快哉!”
甄德循著他的目光向那《百梅花開圖》看去,眼波忽地一動,沉默了片刻,忽又伸手指向那書案上放著的紙墨筆硯,道:“鍾議郎既然有此雅意,何不取筆賦詩一首即興宣泄一番!”
“嗬嗬嗬,鍾某怎敢在此獻醜,貽笑大方?”鍾毓口裏推辭著,卻還是忍不住提起了那支玉管細毫毛筆,用手指在筆毫上摸了一摸,隻覺一股說不出的細膩柔嫩,不禁愕然道,“這筆毫好生奇怪,柔膩細潤,非常輕靈--既非羊毫,又非狼毫……”
“罷了!”甄德拍了拍手掌,忽然朝雅室裏那一幕青簾背後說道,“呂姑娘,你可以出來向這位天子特使鍾議郎解釋一切了!”
在鍾毓詫異莫名的目光中,青雀兒嫋嫋而出,滿頰淚光,向他深深拜倒。
“這……這是怎麼回事?”鍾毓駭然不已。
“她是曹忠強行霸占的一個婢女,名叫呂青雀。”甄德平靜地說道,“關於曹璠、曹忠的一些事情,她或許能向鍾議郎你告知一二。”
“婢女?”鍾毓麵色一正,“甄太守,您莫非忘了,依《魏律》之規定,奴婢非因謀逆之事而不得妄告其主,若行強告,則先以其所告之罪而反坐之。這位婢女若是真想舉告曹璠、曹忠什麼歹事,則固已先是有罪在身矣!她可不懼?”
“鍾大人!”青雀兒悲愴而道,“小女子本係長安郡東郊屯田客之後,乃是庶民自由之身,並非那曹忠府上的什麼奴婢!”
“哦?”鍾毓又是一驚,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了甄德。
“哎呀!甄某真是記錯了耶。這位姑娘的身份,讓甄某聯想起一本史書上寫的典故。”甄德卻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將話題莫名其妙地扯了開去。
“什麼史書?什麼典故?”
“它就是由前朝宿儒劉珍、蔡邕、盧植、楊彪等共同編撰的《東觀記》--這本書可是把自前朝光武帝直至獻帝(指漢獻帝劉協)之間這兩百年的曆史,寫得清清楚楚、一絲不亂!”
“《東觀記》啊,鍾某自然也是研讀過的。”鍾毓不知道甄德為什麼要提起這本史書,“它確實寫得不錯。”
甄德深深一笑:“甄某記得其中一段典故,是這樣描繪一代權臣梁冀的:‘梁冀輒起別第於京邑,殫極土木,富麗絕倫,並逼取庶民良人入其內,悉為奴婢,至數千人,名曰“自賣人”。’--依鍾議郎之銳目,今日在這天香閣中對照《東觀記》這段典故是否覺著眼熟呢?”
鍾毓這時才恍然明白過來,看看青雀兒,便就著案旁坐了下來,換上了和顏悅色,道:“這位姑娘,曹璠、曹忠有何驕奢淫逸、違律亂紀之舉?你盡管講來。”
青雀兒自那日在驪山行宮被司馬師、王羕救出了之後,便已決定與曹府徹底決裂。她定住心神,用手指著壁上那幅《百梅花開圖》,雙頰通紅,顫聲言道:“小女子適才聽得鍾大人在稱讚這幅畫上的梅花繪得鮮紅奪目、非同尋常,那麼,您可知道這梅花是用何等樣的朱砂顏料塗抹而成?”
“不錯,這梅花的紅豔之色確實畫得別致。它用的是何朱砂顏料?你說。”
青雀兒一雙明眸漸漸濕紅,眼眶也是晶光流動:“鍾大人,您有所不知,曹忠那惡賊讓畫師描繪此圖,哪裏用了什麼朱砂顏料?這些梅花,全是他用自己施暴淫虐了的女孩子身下流出的鮮血蘸上去塗抹而紅的……畫上繪了多少朵紅梅花,就說明在這間閣室裏曾有多少個純潔無瑕的女孩被他瘋狂玷汙過了……”
“什……什麼?”一向浸潤詩書禮樂以自修身心的鍾毓何曾聽過如此荒淫暴虐的罪行,不禁驚得連眼珠都快彈了出來!
而青雀兒說到這裏,也是悲憤交加,一手掩住了麵龐,伏下嬌軀,哽咽著講不下去了。
“啪”地一響,鍾毓將手中那支玉管毛筆一下擲在了地上,兩眼瞪得幾乎要噴出火來,厲聲喝道:“自作大孽,驕淫難言,神人共憤,天理不容!鍾某要立刻上奏陛下,重重參劾這些禍國殃民之淫徒!”
“孟牧君、司馬參軍:末將代曹太守、魏將軍、費將軍懇求你們快快發兵馳援長風穀!南安郡全體兄弟都在那裏拚死等救呐!”
曹壽派來的親兵信使夏侯澄在書案前的黃土地上把頭磕得“咚咚”直響,力氣用得又大又猛,仿佛一直要磕到孟建和司馬昭開腔應答為止。他是那夜從長風穀中拚命乘隙闖出來的,滿臉厚厚的血垢,左肩窩還胡亂紮著一條被鮮血染得通紅的繃帶,看上去情狀悲慘之極。
司馬昭坐在書案右側席位之上,目光裏盡是不忍之色,隻沉吟著沒有開口。
孟建麵色鐵青,問道:“曹太守他們目前的傷亡情形究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