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子虞明白自己昨天的風光會讓單位裏有的人很不舒服,這“有的人”裏既會是競爭對手,也會是莫名其妙根本就是出乎意料之中的人。她本就是個低調處事的人,早上上班,一看見單位的牌子,更刻意提醒自己不管誰提起昨天的事,以何種態度、何種語言、何種語氣提起,自己一笑置之即可。現在,不管說什麼樣的話,自謙的也好,發自內心的略帶喜悅的也罷,都會讓個別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城市之光雜誌社可是既有官場上的東西,也有商場上東西的特殊新聞出版單位。根源就在於雜誌的級別。
雜誌社的級別很高,副局級,一般的雜誌社都是處級。這是因為第一任總編,也就是創刊者是新聞出版局的副局長,他本身的級別“成就”了城市之光雜誌社的級別。當上部主任就是副處級,副總編是正處級。有的人小有文才,想發揮長處,又頗想擁有行政身分,機關裏競爭太激烈,就來到這裏做一下過渡,提個行政級別然後到其他黨政機關。
如果雜誌做得不夠好,局裏礙著總編同時也是副局長的麵子,不太好批評或是整改。
這樣的新聞出版單位,注定了單位裏既有文人方式的競爭,也有政客方式的競爭。
沒有一定的政治才能,縱有天大的文才,在這裏也幹不好。
在雜誌社已經十年的冷子虞早已經適應了這裏的氣氛。她的政治才能表現方式屬於明哲保身型:少說多做,盡量遠離一切是非,與同事隻做同事,不做朋友。
同事們能夠了解到的她的個人情況很簡單,也頗神秘:她從外地來裕城市時就是個孤兒,也沒有兄弟姐妹,三年前,她結婚才兩年的丈夫死於西藏,死因,據說,據她丈夫單位裏的人說,是被受驚的馬踢死的。至於現在的冷子虞有沒有男友,無從得知,人們隻知道她從來不接受別人給介紹對象。
有才有貌的冷子虞被人知道的感情生活就這麼簡單,免不了引起好事者的猜測,比如今天冷子虞在門口碰見的副總編洪生就這麼想,也這麼對人說過:她一定有情人!不可能沒有,沒有?那才怪了呢!
洪生一看見冷子虞,先是送上比較真誠的笑,豎起了右手的大拇指:“小冷,祝賀你,‘十傑’之一嘛!”
冷子虞微微一笑,做了個“您走到頭裏”的手勢,跟在他的後麵經過傳達室,進了樓門,到了電梯處,從他身後伸出纖纖玉指,按了電梯的開關。電梯直升到三樓,一樓作為門市房出租,二樓是辦公室、廣告部、總編室等,四、五樓層是新聞出版局,六樓是會議室。一進三樓樓梯,往右是辦公室,往左進一個門是衛生間和小會客室,辦公室是敞開式,右麵是兩個副總編辦公室,左麵的前麵是不做任何隔斷的三個編輯部和一個總編室,個人與個人之間才被隔開,另一方是被玻璃的牆和門隔開的出版部。冷子虞領導的第一編輯部靠最前方的窗戶方位,她抬眼一看,三個編輯部也就來了兩三個人,其中就有自己的手下嚴初霜。
包一放下,還沒坐穩,冷子虞就跟嚴初霜要填好發稿簽的稿件。
嚴初霜趕緊送上稿件,“我覺得……”他還是想跟冷子虞要回昨天的底片和照片。
“行了,小嚴,你忙你的吧。我還得看稿,今天出版部就得往印刷廠發片。”冷子虞明白他的意思,不想對他說太多。
正說話間,編輯部的人陸陸續續地到來,第一編輯部的江楠和董玉壺嘻笑著往自己的位置走去,江楠的手上還拿著插著吸管的酸奶,邊走邊喝。
嚴初霜猶豫再三,才對冷子虞說:“冷姐,那人今天就讓我給他送底片和照片。”
“我明白,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她抬起頭冷冷地看了看他,似乎是在加重自己話的重要性,“也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你快忙吧。”
嚴初霜腹中縱有疑惑,也不敢再多說什麼。
董玉壺走到自己的位置前,一屁股就坐在桌子上,兩隻無帶高跟鞋在腳上悠蕩著,她誇張地喘著粗氣說:“我不活了我不活了,這期我寫了一萬字,冷姐呀,你瞧,”她掰著手指頭數著,“一篇四千字的口述實錄,和他們一起做的專題策劃:‘二奶’們的第三隻眼,還有采訪兩個罪犯的稿件,還有……我不說了,救救我吧。你說,他老彭怎麼就非讓我寫凶殺、濫情胡搞這類稿件?讓我寫點別的累點也成啊!下午開選題會,如果總編再讓我寫這類題材的話,冷姐,你要再不幫我說話,我可就罷工了!我成天聽別人亂七八糟的所謂故事,他們把心理垃圾都倒給我,他們倒是舒服了,我呢?我朝誰發泄呀?我要精神崩潰了呀!”
冷子虞低著頭邊聽董玉壺講話,邊用淺笑回應她,等把嚴初霜的稿件看完了,在發稿簽主任意見一欄上簽上名,才對她說:“彭總編覺得這類東西有賣點,你不像小嚴、江楠和文傑剛畢業,社會經驗少,你寫能寫到位。”
“啊喲!多麼想我現在是未婚青年呀!”
冷子虞把稿件送到主管本部的副總編向梨春那裏,和同事打個招呼就出門了。
江楠打一進門就覺得嚴初霜的神情有些不對勁,等冷子虞一走,她詢問他。嚴初霜低聲地謊稱是因為昨天自己回來晚的緣故。江楠低下頭,俯在他的耳邊,嘟囔著:“她有毛病!不就是晚回來幾個小時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又沒有耽誤發稿。我說我不喜歡她,你偏說她好。好什麼好?整個一個臨水照花人!老當自己是天仙,是天下……”
嚴初霜立即打手勢製止她:“別這樣說同事。哎,對了,什麼叫臨水照花人?”
這回江楠倒是提高些嗓門,也抬直了身子,說:“是個神話傳說,說一位美麗的水仙子姑娘,孤芳自賞,天天在水邊照,最後愛上了水中的影子,投水自盡了。”
嚴初霜對江楠作出一個澀澀的表情,不再理她。江楠不明白他的心思,順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等她回來,你得好好地為自己辯解一番,我幫腔。”
“行了行了,謝謝你。她這麼做自有她的道理。”江楠一聽,嘴一撅,甩著肥大的工裝褲生氣地走人了。